那边周大奶奶早已笑得撑不住,靠在丫头身上只揉肚子,其他人也都笑得歪了茶盏,有几个来不及躲的,茶水合到裙子上,又有丫头们过来收拾的,起身更衣的,一时笑闹成一团。
连沙氏和元春也忍不住拿帕子捂了嘴笑,四娘更是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二娘三娘一个给沙氏顺气,一个扶了四娘顺气。
五娘与众人一般笑着,目光就在那妇人和那筠姐儿身上多溜了溜。
正闹着,一个穿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的妇人带着几个丫头媳妇走了进来,看着里面的热闹,先是一愣,笑着走到秦老太太身旁,从羞得抬不起头的筠姐儿看到完全失了仪态的各府夫人奶奶们,笑着道:“虽说我们老太太素来是个疼人的,但疼着别人,我做媳妇的也还是会醋的。”
竟是主人家秦夫人到了,想来方才是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这会子才刚过来。
便都起身招呼,丫头们又重新上过茶,秦夫人目光便落在那促狭妇人身上,笑嗔道:“必是你作怪,怎么招上你娘家的侄女了?”
竟是姑侄亲戚,倒不知这屋里其他人的关系如何。五娘心里默默记着。
周大奶奶想来也是个爱热闹凑趣的,刚缓过气来,便接过话头:“除了她还有谁?做姑娘时觉得她是个温婉宁静的,竟都是披着皮子骗人的。”
斜对面一个稍年轻的女子笑着接道:“倒不是骗人,以前嘛,倒确实是个爱静的,怪只怪嫁了钱家三爷。”
大家一愣,那边筠姐儿却已用帕子捂了脸笑了起来,就有人想起来钱家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儿,一时便都看着那钱三奶奶笑了。
钱三奶奶想来也是个爽直的性子,虽闹了个大红脸,却还想端着架子,见大家笑得欢畅,到底也没熬住,便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屋里气氛便越发的欢快了。
想来秦府的客人不少,秦夫人略说句几句,起身告罪去了对院的厢房,秦老太太不免嘱咐几句,让她切勿怠慢了客人,众人便起身送她去了,随又坐下陪着老太太说笑。
五娘心知这屋子里的都是与秦家关系比较亲厚的,但翁家只是诗礼之家,并未出仕,也未听说与秦家有何姻亲,却不知为何也会在这屋子里。目光便不由自主的看向端坐喝茶的沙氏。
之前沙氏进门时五娘已看出屋里的人并不待见翁家,热闹时沙氏也只是笑并不出声,颇有些隐忍的意思,却不是沙氏一贯的处事。
又过得盏茶功夫,秦夫人过来请示宴席已备妥,请老太太并各家夫人奶奶入席。
那筠姐儿就与一个穿着粉紫绣折枝玉簪花对襟褂子,白色百褶裙的少女一起伺候了秦老太太起身,显然平日秦老太太却是极疼秦夫人这儿媳妇,一边起身一边就顺手将自己刚端上的茶杯递了给她,“为着哄老婆子开心,竟是忙的连口水都沾不上。”
秦夫人赶紧接过,一口喝了,丫头上来接了空杯子,那边钱三奶奶却笑着对旁边的周大奶奶道:“这哪里是茶啊?”
周大奶奶唇角抿着笑,眼睛也看过来,笑意盈盈地,“不是茶是什么?”
钱三奶奶已起身走到门口,转过身来见大家都看着她,月牙眼弯弯,梨涡甜甜,笑里却带了几分古怪,说道:“可不就是那琼浆玉露,专门用来压下醋味的?”
短暂的安静过后,众人爆发了更大的笑声,刚刚起身的秦老太太又笑得歪倒在罗汉床上,筠姐儿和那少女都滚进了她怀里,周大奶奶和几个离得近的都笑得蹲到地上,饶是最矜持守礼的姑娘们也都笑倒在丫头妈妈怀里起不来身。
秦夫人追上去想抓钱三奶奶,几个随着进来的管事媳妇一边笑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挡了钱三奶奶的路,秦夫人抓到人了,拿手去撕她嘴角,自己却又掌不住,两个人便笑作了一团。
待得到宴席处,却已是半盏茶后,大半席上都已坐了人,见得秦老太太与秦夫人一并过来,便都起身见礼。
秦老太太笑着打过招呼,又指着钱三奶奶,“都是这个猴子阻了老婆子的脚步,要有人受饿了只管撕了她来吃。”
钱三奶奶噘了嘴不依:“难怪都说人心是偏着长的呢,今儿个算是见了个真真儿。”
众人知必是钱三奶奶刚说了什么逗趣的话儿,哄得老太太开心了,便纷纷询问,便有那嘴乖舌滑的将事儿给说了,众人便都笑了,钱三奶奶越发得意,凑到秦夫人身边,又撒娇又耍赖的,惹得大家伙又是一阵笑。
“什么事儿到了她的嘴里,就非得争个赢头儿不可了。”秦夫人无奈,只得饶了她这遭——本就不会真的计较,一边招呼众人坐了。
这屋里的都是女眷,男客们听说在外院另开了几桌,由秦通判带着兄弟儿子们照应着。
大家便笑着分主次坐了。
各府中太太们陪着秦老太太坐了一桌,几个奶奶们坐了一桌,姑娘们又另开了两桌。秦府安置的倒是周到,将各府中的姑娘们打散开了坐着,每桌上又都有两三个熟人,一时倒是有些新鲜。
五娘正好坐了大娘元春一桌,与筠姐儿和方才一起伺候秦老太太的少女斜对。二娘三娘四娘却一起坐了另外一张桌子。五娘装没看到四娘皱眉看过来的眼,只不住的看着自己桌上的人,目光直率大胆。
便有几个脸皮薄的受不住,飞红了脸,略略露出几分恼怒之色。
元春见五娘不住眼的打量桌上的人,眉头微微一皱,桌子下就捻了把她的手。
倒是与筠姐儿坐在一起的少女落落大方,迎着她的目光笑盈盈地点头,倒让五娘觉出了自己的鲁莽。
元春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是秦家的大娘秦珏。”又看向隔壁几桌,各指了几个女孩,分别是秦家的几个庶女和二房三房的女孩儿。
原来是主人家。五娘心里涌上一阵笑意,目光就从秦珏脸上移到元春脸上,明明是年纪轻轻的花信少女却被称为大娘,每次听到都会有荒诞滑稽之感。
又仔细看了看秦家其他几个姑娘,见她们均只是淡笑着点头,毫无局促无措之感,便知秦家家教极好,便也转开眼一笑,规规矩矩地低了头。
丫鬟们端了净手的桔子水给大家净了手,便有丫头媳妇们端上了汤羹菜肴。大家便都收了声,只准备着开始用膳。
几位夫人奶奶都略略喝了些酒,姑娘们却都规规矩矩地由着身边的人服侍着吃饭。
饭后,大家移到东敞厅喝了茶,秦夫人过来说在点春堂已备下了戏台子,请大家去听戏。秦老太太显是个爱听戏的,喝着茶顺口就问道:“都请的什么班子?”
秦夫人笑道:“左右不过都是那几个班子,少不了老太太最爱的‘未央班’。”
秦老太太便一笑,招呼众人一起前往点春堂听戏,又对着与五娘她们一桌的秦珏道:“带了你姐妹们园子里玩去吧,陪着老婆子闷也闷死你们了。”
秦珏躬身应了,各府的夫人奶奶们便都嘱咐了自家姑娘几句,起身随秦老太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