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冬天,刚降过一场雪的乡村显得格外清爽,明净。院落墙根处、屋顶上留着雪的痕迹。乡村人沉浸在第一场雪的喜悦中。田野上,卧在麦苗身上的雪孩子不愿离去,远远望去,仿佛像天上一块块平整匀称的白云铺在田野上。
征兵工作在第一场雪不声不响来到时,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大军妈这几天像有了心事,脸上笑容少了。老迟则显得喜滋滋的样子,时不时哼着小曲。原来大军报名参军,这天到镇上体检去了。
“他爹,你就那么放心让大军当兵去,在学校复习一年,明年考学吧?”老伴带着央求的神色看着老迟。
老迟放下手中的《大众日报》,说:“大军愿意当兵是好事,今年考学差了十几分,明年不一定怎样,又耽误一年,不如到部队里去锻炼。再说,俺脸上也有光!”大军爸时常到村委会拿几张报纸看看,村领导对老会计挺尊重。
大军妈埋怨道:“就想着自己,你现在闲着又不是在队里时候了。谁还在意咱家光不光荣呢。”
“当兵就光荣嘛!前些年俺在大队部,每年都欢送咱村小伙子入伍,俺那时就盼着大民、大军能参军,当初给小二取名字,不是希望他长大了当大军官吗?”老迟说着笑起来。
“啥大军官,俺可没这么说,你就瞎编吧!”老伴也笑了起来,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想想到部队锻炼几年,没准大军真能当上军官呢!
乡间路上,从镇上方向过来几位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他们有说有笑地骑着。“大军,你说那一个个体检项目真严格,俺心里没底。”一同参加体检的猛子扭头对迟大军说。
“这只是第一关,以后考验咱们的多着呢!部队上训练艰苦,没有强健的体质怎么能行。”大军的目光中流露出自信。
猛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是,那是。”接着又说:“俺怎么听你说得像从部队来的军官那儿学来的?”说着,冲着大军做了个鬼脸。
紧跟着二人的叫郑健的小伙子忍不住兴奋的心情唱起来,“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郑健喜欢唱歌,尤其喜欢《军营男子汉》、《当兵的人》之类雄浑激励心智的歌曲。
猛子和大军也跟着郑健的节奏唱起来。他们仿佛看到自己穿着朴素的军装在操练着,在大踏步向前方走着。
武装部来了入伍通知,迟大军、迟猛、郑健等5名青年顺利通过各项检查,即将成为光荣的解放军海军战士。
大军对军营生活有种憧憬,他一度为这年高考落榜失落过。他喜欢物理、数学,做物理实验时,他总是不落在别人之后抢着动手,家里黑白的电视、收音机出问题了,他也动手试试能不能修好,往往能看出门道,换个件或者看着说明书竟然搞好了。大军爹曾有意让儿子学无线电修理,这一行当在当时挺吃香。高考结束后这段日子,大军买了几本无线电方面的书自学起来。他想,家林哥通过自学拿到了本科文凭,家林有个同学在海军当雷达兵,我不是从小想往当一名军人吗,当兵去!这一念头一旦形成,就有种“落地生根”之感。他从家林哥那儿了解到那位当过雷达兵的哥哥复员后,凭着掌握的无线电方面的知识,自谋职业,在镇上开了家无线电维修商店。前段日子,家林领着大军到过他的商店,这位“雷达兵”还保持着军人良好的素质。他告诉大军,水兵生活让他学到了不少真东西,锻炼了毅力,增长了专业知识。
从“雷达兵”的维修店回来后,大军当兵的愿望更强烈了。因而征兵通知一下发,他来个“先斩后奏”报名了,事后对爹妈说时少不了惹得老两口一顿埋怨。当入伍通知书拿到手上,老迟和老伴态度一致,鼓励儿子在部队上好好干,人家能干好,咱也能干好,争取当上“五好士兵”。乡村人对“五好”这一词汇熟悉,就想当然地用上这含着美好心愿的词汇。
这天,春燕和秀英一起来到大军家,她俩知道大军就要到部队了。作为老同学和儿时的耍伴应当来看看。春燕高中毕业后正赶上绣品厂招工,就当上了刺绣工,她喜欢刺绣,将设计好的样子在布面上勾勒出来,再穿针引线搭配上适宜的颜色,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并不容易。首先要有耐心,有对这份工作的兴趣,如果对刺绣没兴趣,很难将绣出的动物、花草等图案生动鲜活起来。春燕来厂里两个多月,就表现得很出色,她绣出的图案美观,有神韵。秀英也在这家绣品厂
“春燕、秀英,在绣品厂的工作累不?”大军边说着边把洗好的苹果递给她俩。
大军妈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姑娘,她在想日子过得是快,春燕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晃出落得这么俊秀了。
秀英抢先说:“嗯,有些累,累手、累眼,不过倒也习惯了。一天不绣,还觉得不适应呢!”
春燕同大军笑起来。春燕说:“看着一个个图案绣成鲜艳的成品,心里真有种自豪感呢!大军,给你一个笔记本,里面有俺自己画的图案!”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比手掌略大些的蓝色塑料皮笔记本。
大军伸手接过来,好奇地翻看着,“画得真不错,一群蝴蝶齐舞,还有这头小梅花鹿侧着头在想什么呢?”
秀英在一旁插话了,“还能想什么呢,想妈妈了呗!”说着,从大军手里抢过笔记本。
2
身着一身蓝军装的大军和新入伍的战士一起,在进行军事训练。军事训练考验着这群新战士的承受力、耐力。几天训练,他着实感受到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并不容易。
军事训练是军人生活的第一步。
“人一致,作战才能一致”,作为一个军人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没有严明的军纪怎能保证一支军队富有朝气和战斗力呢。
操场上,一列列新兵在新训班长的指导下认真地操练着。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随着新训班长响亮的声音,新兵们精神抖擞地做着要领,一一报数,明确自己所在位置。
大军在考入高中新生入学时,曾进行过军训,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当兵其实很辛苦。五大传统训练科目演练是:立正、稍息;停止间转法;起步与立定、跑步走与敬礼、礼毕。站军姿是队列训练中最基本的。
“站军姿的要求为两脚分开约60度,两腿挺直,夹紧、收臀,小腹微收,挺胸抬头,收下颚、挺颈,两眼平视前方。两手自然垂直,五指并拢,食指贴于裤缝。”新训班长利落地说着站军姿的要领,并收腹、挺胸地示范着。
大军站在队列第二名,排头的新兵脸膛微黑,体格看上去很健壮,他叫赵舰,来自辽宁葫芦岛。几周下来,大军同新兵连的战士大都能认识,虽然有的叫不上名字。
新兵住在大宿舍,上下铺,一个大房间安排两个班,这些来自大江南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成为光荣的海军战士,他们还带着各自的家乡话的口音,但大都接近“普通话”了。作为一位军人,说话口音重让别人听不懂,很难适应军营环境,尤其在舰艇上对口令的表达当然要准确无误。据说文革时有这样一件事,有一位在部队干了多年的老兵被提拔为军士长,他说话口音比较重,人长得又有些老。一次,他出差到一军队招待所住宿,他说是某部队的军士长,招待所的人员竟然误听为“军长”,那时候军衔制度取消了,部队也因文革波及管理不尽人意,“军长”这一职务的诱惑力太大了,招待所的所长、副所长对这位“军长”献殷勤,这军士长看出端倪,他这人挺实在,对他们说:“我不是军长,是军斯(士)长。”所长势利眼,一听是军士长,非但没有认为自己听错了,还诬陷军士长冒充军长,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公安人员给这军士长逮走了。后来,他所在的部队战友把他“拯救”出来,原来他就是因为说不好普通话,当了9年的兵才熬到排级军士长。这个故事无论真假,说明学好普通话的确很重要。
新训班长姓朱,个子不高,体形偏瘦,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有神。他入伍已5年,已是三级士官。朱班长平时在操练场上紧绷着脸,休息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乐呵呵的样子,喜爱同新兵唠嗑。
这天训练结束后,晚上开了个训练总结会,新兵们回到宿舍。和大军一个宿舍的城市兵李明涛,从自己行李箱里拿出个手掌大的录音机,装上磁带,摁下键,放起《回到唐朝》、《飞鸟》等强劲的摇滚乐,这位新兵随着音乐身体抖动,嘴里哼着。李明涛家境不错,父母都在事业单位上班。他来部队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听父母的唠叨,自打念初中时他便喜欢摇滚歌曲,为这事,他爸妈没少说他。他把这喜好带到了军营。
大军不太喜欢过于张扬的摇滚,他同李明涛的床铺紧挨着。大军想说他几句吧,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你那儿有耳机吗,戴耳机听呗。”大军平静地说。
“我那耳机坏了。”李明涛有点不耐烦。
这时候,新训班长朱班长悄无声息地走进宿舍。他脸上的表情很有些严肃。
“朱班长,请指示”,靠近门口的战士看见朱班长走进来,忙站起身,行军礼,适时用上了训练时的规范动作和用语。
朱班长回敬了军礼,“大家坐,在看书呢!”他对手里拿着书的战士说。看见朱班长进来,李明涛忙把小录音机调小,房间里隐约能听到乐曲声。
“李明涛同志,这小录音机是你的吧!喜欢什么歌曲?”朱班长并未表现出反感的语气,他走到李明涛铺前。
李明涛忙站起,“报告班长,喜欢零点乐队、唐朝乐队,那吼起来的嗓音真叫过瘾。”他说话时,看到有的战士在摇头,表现出不屑的表情。
“喜欢摇滚乐不错,咱们部队的歌唱起来也有劲,我那有几盒阎维文、郁钧剑唱的歌,到军营了和地方上不一样了,唱军歌多提精气神!”朱班长说着坐在大军床铺上。
“是,听班长的教导。”李明涛说着将小录音机里的磁带取出来,塞进一旁小柜的抽屉里。
迟大军的床铺上放着一本高中物理,朱班长随手拿过来。大军来部队时,行李包里塞着高中数理化课本,他觉得这几门课程到部队里也能用得着。家林哥的同学当雷达兵就用上物理方面的知识。
“平时看看这方面书好!”朱班长拍了拍迟大军的肩膀,接着说:“新兵训练结束后,你们会分到各部门,有的到训练团继续专业技能训练,有的在陆战队、后勤,无论在哪一个部门,没有扎实的知识不行。拿我来说吧,我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毕业入伍,在舰上当通讯兵,起初学习很吃力,好在你只要肯学,老兵没有不帮你的,部门长、机电长大都是大学生,他们不怕你问,就担心你不敢问!”
宿舍里的战士围拢在朱班长的身旁,听他说着“经验之谈”。
“班长,你在舰艇上晕船不?吃过晕船药吗?”一个长着娃娃脸的战士好奇地问。
“怎么说呢,海上遇到风浪大的时候,很少有人不晕船的。吃晕船药不管用。当水兵平时基础训练搞好了,具备坚强的意志力和忍耐能力,就不觉得遭罪了。我说得是不是这个理。新兵训练这段日子,对你们是考验,也是个适应过程。你们要有信心做一名优秀的战士。”朱班长意味深长地说。
“来部队就是要当优秀的海军战士,为家乡争光。”大军带头说,身边的几个战士也纷纷表达同样的愿望。
李明涛在一旁撇撇嘴,有些不屑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明早准时跑操!”朱班长站起来,语音里又严厉起来。
几位战士要送朱班长,他示意赶紧忙自己的。他走到屋门口,转过身,说:“一定要休息好,吹熄灯号后不要做别的了。”
“是,班长。”房间里传来新兵们的回应声。
随着熄灯号在夜空中划过,军营里一间间房内的电灯熄灭了。黑色夜空里的星星仿佛有些疲倦了,不时地抹着眼睛。
李明涛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朱班长的一席话说得挺好,他心里清楚,但他只听进去了不到一半。在临熄灯前,他已将耳机、小录音机塞到被下,操练了一天了不让听听音乐有点不对劲,他还感到有点委屈。迟大军问他有无耳机时,他明知道大军让他注意些,他不想乖乖地听这农村兵的话,在家里我爸妈都管不住我,你们又算啥。
月亮依然在天际乘凉,守护着静悄悄的夜。新兵连的战士们沉浸在梦乡里,梦里的他们手持钢枪立在战舰上。一缕缕海风吹起蓝披肩、黑飘带。
大军起夜时发现他同李明涛之间的水泥地上有个东西,他差点踩在上面。他拾起来一看,是那个巴掌大小的小录音机。小录音机上的耳机还插着,他知道怎么回事了,一定是明涛睡着了,把这东西拨拉到地上了。大军决定要对他说说,这样不好,他把小录音机悄悄地放到床头柜上。
天色仍黑沉沉的,冬日的晨光来得有些迟。嘹亮的军号声在军营响起。
大军同战士们已穿装整齐,李明涛仍蒙着被子睡,大军用力拍了拍,“李明涛,起床,起床,跑早操了。”
李明涛一骨碌爬起来,摸着惺忪的眼,去找衣裤。
“抓紧点时间!”大军把军裤递给他,这时候已有战士走出房门。李明涛感激地瞅了大军一眼,低下头。
一排排新兵站在操场,天依旧昏暗。晨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凉嗖嗖的。
“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随着响亮的口号声,新兵们背着背包,沿着大操场节奏整齐地跑着。
操练场每一圈下来足有800米,队伍已围着操场转了5圈了,有的战士的步伐有些放慢,感觉跑不动了。排头兵赵舰依然健步如初,紧跟着他的迟大军也不示弱。李明涛在队伍中踉踉跄跄地跑着,表情有些难受。他盼着早些停下来。
这天训练休息时,大军在挨着李明涛的位置坐下。李明涛从地上拽了一根草,拨弄着。
大军对李明涛说:“昨晚,在被窝里听歌了吧,这样可不好。”
李明涛一愣,忙说:“没有呀,老朱说我了,我哪敢听呢。”
“昨晚录音机掉在地上,带着耳机,我拾起来放在柜上了。”大军表情凝重地的说。
“噢,我忘放起来了。”李明涛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昨晚睡着,忘记把录音机放起来。
“以后别在被窝听了,愿意听,星期天听听呗!咱们是军人,不是高中生了!”大军像兄长样儿的说道。
李明涛想了想,“我就是想听,不拿来好了,要不这小录音机先放你那儿,我就不惦记听了。”
“好!”迟大军伸出手同李明涛的手握在一起。
3
迟大军所在的二班同一班住在一个大房间,两班的战士暗自较着劲,为什么呢?在操场上,班与班之间比着走队列谁更整齐,喊的口号更响。回到宿舍,又在比赛内务搞得更好,内务重要一项将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像放大的六面魔方那样笔直。
这群来自祖国各地的新兵在家里从未这样有模有样地叠过被子,当看到新训班长动作干练地坐着示范,一条普通的军被收拾得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有的战士摇摇头,对自己有点不自信,有的则跃跃欲试,根本不将这小事放在眼里。
“实践出真知”,仅练习叠好被子用了不少时间。起初,大家叠得速度较快,但一看离着“豆腐块”标准差着还远呢,便放慢下来,一点点地使被子平整起来。
长得高高大大的赵舰有些着急了,他看见旁边几位战士的军被叠得很像回事,而自己的“作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小汗珠,心里想,咋就叠不好呢?
大家悄无声息地整理着床铺。如同写出的文章总要拿出来给别人看,个人的内务别人一目了然。有个战士看到赵舰叠的被子有碍观瞻,禁不住说道:“拿把尺子比着叠呗,那样就直了。”赵舰知道这人有点瞧不起他,他也不服软,回应了一句:“咱出去比赛个俯卧撑如何?”那战士刚刚漾着的笑收回去,低下头。
赵舰很有把子力气,做俯卧撑一气下来100个不成问题,引体向上、双臂大循环等训练项目都十分过硬。就拿双臂大循环来说,新兵们对这个训练项目有些陌生,他们在初中、高中大都在高出自己许多的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当你用臂支撑起自己,将身子立在单杠上,反复做旋转动作,考验的不仅仅是毅力,没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很难做得规范,做得流畅。
一位合格的海军战士如果经受不起日常训练的艰苦,又怎能勇敢地同狂风巨浪抗争,舰艇官兵出航的日子并不像有的人所想象的那样充满诗情画意,海鸥紧随着军舰飞翔。海不总是平静的,它时常发发脾气,卷起激浪,涌荡着狂涛向你扑来……训练的目的是能让战士适应海上生活,多一份精神,少一些疲惫。
双臂大循环这一项目颇有针对性,身体在旋转的过程中容易晕眩,这与在风浪中颠荡所造成的晕眩有相似之处。部队较重视这一训练科目。赵舰在念中学时就做过类似的动作,那时候做过二十多个旋转动作,动作自然也不规范。有了这一经验,再加上新训班长的亲自示范、指导,他在单杠上旋转得挺带劲。第一次训练,他使足力气,一气做了58个,二班战士为他叫好,他从单杠上跳下来时,新训班长也鼓起掌来。
在训练场上表现优异的赵舰,内务方面做得不尽人意,他有些大大咧咧,不大在意叠被子这样的小事。看着一个班的战友把被子叠得像模像样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迟大军看出赵舰的心思,许是二人站队一前一后的缘故,二人又都在农村长大,共同的话题多一些。他走过来,对赵舰说:“别急,慢慢来。”说着,将赵舰床铺上的军被放开,按照班长指导的要领叠起来,赵舰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是个要强的人,不甘于落人之后。
“来,你试试。”大军叠好后,又将被子展开。
“嗯”,赵舰弯下身子,认真理好被角,叠得比先前好多了。
大军看着战友这样虚心,禁不住脸上有了笑意。
这之后,一班同二班搞过几次叠军被比赛,两个班的战士很争气,叠得都很好,往往因为一个被角不够平整的缘故,一班或二班成了第二。新兵们在大家庭中感受到一种团结的氛围,感受到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需要一种精神。
4
一位老兵说过:一个军人不论在军营中取得多么让人羡慕的成绩,不论在军营度过多么漫长的时间,最值得回味的,还是刚刚当兵、初入军营的日子。因为那是他的最初,他的“首发”,那是他生命里最具新美的一章。在老兵的记忆中,那段日子永不褪色。
临近春节的日子,乡村的年味愈来愈浓,而在新兵连,年末的日子,训练还在继续,训练的承受程度加大了。
除夕前一夜,驻地下了一场雪,不厚,脚踩上去,没过了脚跟。北方的气温低,雪花落在窗户上结成好看的冰花。大军小时候喜欢哈口气向冰花吹去,看着冰花慢慢融解的样子,再接着哈气,伸出手指在冰花凝结的窗户上画个小人、小动物。成为战士的大军自然对冰花有另一番感受了。
“大雪迎新春,这场雪下得好,大地换新颜啦!”李明涛从房间内走出,不由得感慨道。
赵舰从他背后拍了他一下,说:“别抒发了,走!跑早操!”说着,从李明涛的身旁跑过去。
“好哩!”明涛爽快地应道,紧跟着前面的几个战友向操场冲去。
吃过早餐,新兵们回到宿舍整理内务,打扫卫生。这天连里暂时未安排训练项目,房间里的说笑声多起来。大军以为除夕这天不搞军事演练了。
“迟大军、赵舰,这儿有你的信!”快到8点钟时,班长手里拿着几封信走进房间。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秘密,目光中透露出刚毅。
前些日子,迟大军给家里写了封信,把自己来军营后的情况简单说了说,他让二老放心,他已适应了军营生活,并力争当一名好士兵。
迟大军高兴地接过信,撕开封口,展开信。信是由大军爹写的,老会计的文笔不错,信中对当兵的意义讲了一番,另外主要说二老的心踏实了,盼着大军有出息。
“向大家传达连部的命令。”朱班长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群新兵。迟大军和赵舰忙把信收起来,放到枕头下,站起身认真地听班长传达命令。
“今天连队将组织大家跑两个5公里,上下午各一次。”士官班长将命令脱口而出,然后表情平静地看着大家。
“我的妈呀!”新兵中有的人发出小声的感叹。有的甚至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
“大家坐下,坐下,别紧张!”朱班长接着提醒道,“跑步前先把个人问题处理好,9点准备集合去操场。”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两个班的战士没有吱声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战士像小孩子样向对方做个鬼脸,那意思明显。
“有没有搞错呀,这大除夕的跑5公里,还两次……”一个叫庄成的战士率先发起牢骚。
赵舰同庄成的床铺离得近,他瞪了庄成一眼,小声说:“嚷嚷啥,让跑咱们就跑呗!”
“你能耐!谁不知道你跑两个10公里都成。”庄成故意顶赵舰。若在平时,赵舰同这小子就争上了。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他也不想多说。
“怎么都不说话了,你看看你们像个军人样子吗?”朱班长有些生气了,他的话音像是对家中的兄弟在说教。
“是军人就应当服从第一,个人想法第二!”班长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句话。
“是!听班长的!”李明涛率先站起来,迟大军、赵舰、庄成纷纷又站起来。青春的活力又回到他们的身上。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军为5公里越野跑做好准备。
“鞋带系紧些,别半道开了落在队伍后面。”赵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一旁的庄成说,他这回逮着机会反击一下。
庄成瞪了大个子一眼,不服气地说:“练长跑还不一定谁前谁后呢!”随即,他把腰带紧了紧。
西北风呼呼地吹着,雪后的气温陡然降了几度,天气很有些寒冷。年轻的新兵身背背包从营房走出,精神抖擞地向训练场上汇合。
“在操场上跑两圈后,出营门向东,沿着大路跑到东炮台遗址,再折回。”连长利落地向新兵们下达命令。
清脆的哨音响起,集结哨回荡在军营。“一二一,立定!向右看齐,向前看!”一班接一班的战士整齐如一地站在操场,他们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尖锐的哨音再次响起,这是出发的哨声。
“左转弯,跑步走!”口令声底气十足。
以排为一列队组成的队伍踏上了5公里跑步。起初在操场上的两圈权当热热身,大操场上只听见几百双军用胶鞋落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的声响。士兵们目视前方,保持着饱满的状态。
东炮台遗址离营区驻地约2公里,那依山傍海,山不高但有特点,几座连成片的小山形成一个天然的防护群。山的形状不一,远看如同一堆巨大的石头砌在那儿,山的地质硬就少了土山的绵弱,多了些许刚毅。炮台建在形成犄角的山腰,几座看似笨重的大铁炮漠然地立着。炮口的方向指向远处的海。
来军营后第三个星期天,李明涛邀赵舰、迟大军外出时,到东炮台遗址来过,三个新兵兴致勃勃地登上小山。山上的松树常年陪伴着炮台,呼吸着海风、山风的棵棵松树多像真正的士兵。
那天,迟大军看着锈迹斑斑的铁炮,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隐隐地有些忧伤。他想起历史课本上提到林则徐、关天培、邓廷桢,在沿海炮台英勇抗击来犯之敌的事迹,百余年前的硝烟、炮火似乎在眼前重现,中国炮台默不作声地提醒着后人曾经的耻辱。
“大军,想啥呢?是不想家了。”李明涛伸出手朝大军肩膀拍了一下。
“没想啥,这炮台有上百年了,清政府的海防光靠这哪行。”大军摇摇头,他把一时的想法说出。
“是呀,俺们那地也有清朝时修的炮台,铁炮早不成样了。”赵舰在一旁想起什么似的说,“我给你俩说个笑话吧,关于清军海防的事。那是1841年,清将领杨芳跟随御前大臣奕山到广州防剿英军。这杨芳在广州看到英军舰艇上打出的炮几乎炮炮能命中在陆地上清军建的炮台,心里挺纳闷,以为英军使了什么邪术。他想出了个主意,搜集来好多马桶把粪放在竹排上,用来防御炮台。结果炮台周围臭气熏天,人家英舰的炮弹还是厉害着呢!”赵舰说着笑起来。他的这个故事听当过海军的父亲讲的。
“这傻蛋,整个一饭桶,马桶!”李明涛笑着,竟骂起来。来自城市的兵说话同乡村兵不大一样,他们缺乏一点含蓄
大军也笑了笑,但很快收住了笑容,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笑话。身旁的炮台许是在百余年前就被列强的炮弹震聋了,它听不见这被后人耻笑的轶事。
三位战友的目光向远方望去。远处的海浪翻涌着永不停歇的浪花,生机盎然,热情奔放,同炮台的沉默很不相称。
新兵队伍冲出营区大门,大道上行人很少,大都穿着各式的羽绒服。训练基地离市区较远,安静的环境无疑有益于锻炼。
“这帮兵大三十的还训练呢!”排头兵赵舰清楚地听到一个年轻女子对身旁的女友提高嗓子说。
“他们是男人,浑身是劲呗!”另一个女子甩过来一句不知是称赞还是讥讽的话。
赵舰从那两个女子身旁跑出去200米了,还在惦记着那句话——“他们是男人”,他不觉“嘿嘿”笑了笑。他想,这女子说的没错,他奔跑的节奏加快了,后面紧跟的战友也加快了步伐。
从炮台遗址门口折回的路上,队伍中有的新兵顶不住了,有点跑不动了。有几个兵实在跟不上队伍,只好落在后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着。
先前同赵舰斗气的庄成果真是个跑长跑的好手,他的站位虽排在后面,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疲惫。原来这庄成在上中学时赛跑成绩就相当不错,只是这小子嘴有点贫,时不时地爱和别人扛两句。
约摸跑了3公里之后,迟大军感到有些累了,两条腿迈动不如先前灵便了,身上的背包也感到越来越沉了。念初中时,开春季运动会,他跑过三千米,取得名次还可以。背着背包跑五千米,还真是头一回。汗珠从毛孔中溢出来,他用力抹了把。排头兵赵舰也在努力地往前跑着,大军紧随其后,不能落下来,他想。
“噼叭,噼叭”,大道旁有几个孩子在放小鞭炮、二踢脚。年味不可阻挡地在空气中蔓延。距离军营大门不远了,士兵们的脚步加快了速度,他们要冲刺了!
新兵陆续回到操场,5公里跑步结束了,这只是告一个阶段,下午还要继续。整队集合后,值班员向连长报告了各班情况,连长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一丝笑容。他没有对新兵们说“辛苦了”之类的话,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新兵们尽管有些疲惫,有的心里不免有怨言,在连长威严的目光注视下有些犯嘀咕,连长这是跟谁斗气,找俺们撒气呢?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连长走到队列中央环视了一下,有的新兵不自觉地将身体挺直。
“今天是大家第一次跑5公里,成绩怎样不多讲,也不重要。”连长的声音提高了几度,“重要的是让大家明白: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坚决服从、无条件服从。越是在万家团圆的日子,我们越要清楚自己身上的使命和责任之重,我们没有推脱的理由,只有执行的义务!你们要记住,当兵不是来享受,不是来捞取什么资本,当得起就要吃得起苦!”
连长掷地有声的训话回荡在训练场上,战士们神情庄重地听着,他们也许还不能深刻地体会这些话,但这番话足以打动了年轻的心。
5
军营的除夕之夜,喜庆的氛围浓重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喜悦的神色。长距离跑步的疲惫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对新的一年的愉悦的憧憬。
“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年夜饭的饺子少不了。新兵们早惦记着了,有点的新兵溜到伙房,帮营区伙房做力所能及的事。一些会包饺子的士兵“大显身手”,捏出来的饺子有模有样,迟大军也在其中,他会两只手一起用力捏饺子,看上去有棱角,不难看。
“洗洗手去,会包不?”一个炊事兵对一个要参与进来的新兵大声说道。老兵前胸挂着白围裙,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那新兵看着面板上、篦子上整齐立定的饺子,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身朝正在择菜的士兵那儿走去。
“多放点馅,大陷饺子香。唉,你这皮擀得薄了,擀皮中间鼓两边薄。”这炊事兵说话一套一套的,倒也在理。
除夕会餐的桌上竟然有啤酒,这让李明涛格外兴奋。明涛哼起了赵传的《我很丑可是很温柔》中的一句歌词“我有音乐和啤酒,从不退缩”。来军营近两个月,他这个一次能喝几瓶的大兵能克制住不容易。那次星期天和赵舰、迟大军外出,他建议到小饭店“搓一顿”,俩战友不同意,愣是赶回营队。部队的伙食挺好。
“原则上两人一瓶啤酒,不能喝酒的战友可以以茶代酒。”班长在会餐前向战友们强调。
“班长,您这段日子辛苦,多喝几杯吧!来,敬您一杯!”庄成还未等菜上齐就站起来敬班长。
“大家都辛苦,来!咱们共饮一杯!记住,啤酒限量供应!”朱班长在和战友碰杯时不忘幽默了一把。
“班长,问您件事,在舰艇上平时能喝到啤酒吗?听说水兵在海上挺单调,喝啤酒能提神吧!”李明涛的语气显得挺随意。
“很遗憾地告诉你,舰艇上官兵们不准喝酒。特殊情况下,一个水兵一周只让饮一瓶啤酒。水兵生活不单调,除了体育锻炼外,水兵舱允许下棋、弹吉它。你不是好唱歌吗,到时候,水兵舱里有你的歌声怎会觉得寂寞呢?”老水兵很动情地说。
李明涛低下头,不言语了,他为先前有过的想法感到愧疚。
“明涛,来首歌吧,过年了,你就尽情唱吧!”迟大军很理解战友,适时地给明涛一鼓励。
“好!我就来首《什么也不说》。”李明涛站起来,又坐下来,他觉得站着不太合适。
明涛声音不太大的唱起来,“你下你的海哟,我趟我的河,你坐你的车,我爬我的坡。既然是来从军哟,既然是来报国,当兵的爬冰卧雪算什么!”明涛来部队前听过这首歌,会哼几句。自从刚到新兵连让班长发现听超强摇滚乐后,他的思想觉悟提高不少。“环境决定意识”,他很快喜欢上军队歌曲,这首《什么也不说》能完整唱下来呢!
身旁的战友们用两手打着拍子,跟着哼唱起来。朱班长当然熟悉这首歌,同明涛汇合成小合唱了。
“只要是父老兄妹,欢声笑语多,当兵的吃苦受累算什么!……”战友们唱着唱着,有的涌出泪花,擦一把,流露出自豪的笑容。
“上饺子喽!”炊事班的战士把刚煮好的饺子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让除夕夜的年味更浓了。新兵们真正找到了家的感觉,谁不爱家呢?军营就是自己家。
6
成为一个合格的水兵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到舰艇上之前,迟大军和新水兵们掌握了舰艇方面的一些知识。舰规、口令以及作为水兵的基本素质。
水兵训练有一个动作叫操炮,就是一个水兵把一个炮弹递给另一个水兵,让他装进炮膛。条例规定:将炮弹送过去的水兵要说“好”,接炮弹的水兵也要说“好”,这样才可以把手松开。在操炮时,如果没有听到“好”、“好”两个字就上膛了,炮长就会走上去“啪啪”两个耳光打过去,因为在操练时,士兵若保持沉默,炮弹一不小心砸到甲板上,甲板有可能因爆炸而遭受不必要的危险。
举炮弹、传递炮弹看似简单,准确、快捷而又情绪饱满就不一样了。打出去的炮弹是要命中敌方的目标,减损己方的损失,命中率的高低决定敌我双方的存亡。
迟大军和战友们先是从实弹射击中感受到战场的气氛。随着新训的进程,他们学会使用枪支,步枪、冲锋枪及轻机枪,这些只在电影、画册上看到的武器拥在眼前,热血涌上心头,这时的新兵们体会到作为一名军人肩负的责任。
使用枪支射击时,不仅要保持正确的射击姿势,步枪、冲锋枪等产生的后作力需要适应。新兵射击训练往往是在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光线不太强烈。
李明涛每逢射击训练就格外兴奋。他在读中学时就喜欢用气枪打气球。学校附近的一家气枪游戏房,他隔三差五地去玩玩,父母给的零花钱大都投在这上面。因而在新兵实弹射击训练时,他起初成绩相当不错,脸上时常露出得意的神情。但他有个弱点,耐力不够,还存在玩枪的心思。
实弹射击着实让士兵们感到兴奋,无论是卧倒还是蹲式,站立射击,他们都认真、刻苦地练着。“一粒子弹相当于一斤大米”,赵舰听当过兵复员回村的父亲说过,这个在乡村长大的青年训练格外刻苦,他的认真态度感染着大军,感染着身边的战友。
渐渐地,李明涛发觉自己在射击方面的优势找不到了,赵舰、迟大军和他平日看不上的几位战友射击成绩同他不相上下。明涛有些急了,这一急躁的情绪让他的成绩非但没有提高,反而却不由自主地下滑了。
朱士官看出了明涛心绪上不稳,对他的成绩不佳并没有指责他,而是旁敲侧击。在一次射击结束后,他手拿记录本念道,“赵舰10发81环,史刚79环,迟大军78环……李明涛65环”,他念到这时停顿下来,“记得前几次李明涛打得不错,也打过9环,这两次怎么了,脑子里开小差了,是不是又想着摇滚乐曲了。”
李明涛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又自嘲地摇摇头。身边的战友看着他,又目不转睛地看着班长。
“训练是为了积累作战经验,假如在战场上,对方的射击水准高于你,你很难活着回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心不在焉地训练、射击,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班长的口气严厉起来。
“李明涛!出列!”士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他凝视着战友。
“是!”李明涛迈出一步,行军礼,立定。
“想做一个优秀的士兵吗?”三级士官的口气温和了一些。
“想!”李明涛响亮地回答,他的目光中透露出自信。
“怎样去做?”士官接着询问。
“刻苦训练,不骄不躁!”
“好!入列!”这个经历过风浪的老兵心里有数了。
李明涛行了一军礼,转过身,正步走入战友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