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灵韵有个老熟人,叫香晴雪。她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所以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她,一边忍受着默契的爷爷跟奶奶每日的秀恩爱,一边在爷爷每回出诊归家时的悉心教导下……
整日不学无术,却唯独喜爱下厨!
一辆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进着,车轱辘的转速越来越慢,直到车夫将其在路边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露鸢先下马车,然后替她家主子撩开车帘。
而坐在里面的“小公子”王灵韵也下了车。
车夫收了银两后,便拉着马车走了。
红烧肉,地处市集最热闹的位置,可是它的门面却十年如一日的冷清。不是因为这里生意不好,而是因为这家店铺的掌柜香晴雪,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难伺候,其程度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受得了的。
王灵韵刚踏进“红烧肉”的大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抬首间,一眼便望见面朝大门的那扇木板墙上,刻着一句话:“你永远不可能在未来寻找到过去。”
模样精雕细刻,笔墨自然天成。
除开酒味不谈,整间店铺装饰得典雅精致,门面干净整洁,分楼上楼下两层,仅靠外观来分辨此处,常常会令人觉得这里不太像药铺,倒是很像非常昂贵的小楼客栈。
用手扇了扇鼻间那浓郁的酒味。王灵韵朝里屋走去。刚转了个弯,还没走几步,她便看到了一群醉汉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更里面的屋子,似乎传来了……
“来来来!买定离手了啊!”
隐约间,里面有个超爷们的女声在大喊,她似乎是喝醉了,喊话间稍微带着点微醺:“唉!各位!各位!现在开始押注了啊!押大还是押小?再问一遍!押大还是押小?!”
“大大大……”
“小!这局我还是选小!”
里面传来赌徒们的声音,虽然只隔了一道门,却也能感受到里面十分热闹的氛围。
推开门,一股烟酒混合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
这间屋子非常的大,里面陈设了很多赌桌及椅子。平日里干净的地面,现在则是一片狼藉。屋子的角落处,还有几个舞女醉醺醺的倒在那里睡的正香。看样子,这些家伙们,已经在这里狂欢很久了。屋子里人很多,有的人高高壮壮却愁眉苦脸,而有的人骨瘦如柴却一脸兴奋。
大家的精神状况各不相同。但放眼全场,却没有谁能比那个人——
更加兴奋!
王灵韵抬眼,看向那个站在赌桌上的女子。她双颊潮红,脸上写满了醉意。胸前挂着个圆环状的红色玛瑙,耳边坠着两个圆环形的红玉,身上穿着兽皮的衣裳,款式简单却耐看。
女子的手中摇着骰盅,她望着周围的人们,眼神中流露出了精光,却在下一秒,被极其强烈的兴奋感所掩盖。她指着下面的人,大声道:“诶!都不许耍赖,买定离手!”
接着,“啪”的一声,女子把骰盅狠狠往桌子上一放!
室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女子手上的骰盅处。一时间,仿佛连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都放慢了下落的速度。
女子扫了四周一眼,唇瓣轻启,便道:“开!”
顿时,围在桌边那十多个人,全部都瞪大了眼珠,眼睛睁得晶亮,只为在第一时间就瞧清那骰盅里,所盛放的三枚骰子上的数字。
红唇微勾,女子脸上的笑意更甚。
“四五六!大!”站在桌上的女子不屑地挑了挑眉,她看了眼人群中那个略显瘦小,站在赌桌的左边,并一脸沮丧的男子。
从桌子上一步跳了下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又输了。”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的烟杆,悠哉地抽了起来。
室内忽然变得十分安静,与刚才的喧闹嘈杂完全是两幅样子。期间,店里的赤衣小厮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顿时,屋内的空气开始恢复活力,流动起来,变得新鲜。
“我们一共赌了十六局。”侧过脸,吐出一长串烟雾后,女子缓缓道:“你全输了。”
与方才豪赌时的兴奋状态不同。现在的她,手持一根小巧的烫金流花烟杆,姿态散漫却神情严谨地站在那里。双眼静静地打量着……那名瘦小男子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显得成稳而又靠谱。
而那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从刚才至现在,始终都低垂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忽然,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诶!村长!”一旁有人看不下去,想要阻止他,最终却只能无奈地叹息:“唉……”
“村长……您……”
“请香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村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机会?”香老板又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一边慢慢吐着烟雾,一边看着烟雾缓缓散开后,才有些无情地继续道:“你已经把能输给我的,都输完了。”
“我还有……”村长紧握着拳头,手心不断地往外渗着汗,一咬唇,他言语诚恳道:“这条命!”
四周的人都倒抽一口气,一时间哑口无言,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香晴雪一挑眉,沉默了几秒后,便把烟杆收回腰间。她走到赌桌旁,拿出一个手绢,将骰盅里的骰子挨个擦好后,放回骰盅里盖好。
“很抱歉,我家掌柜的规矩在场各位应该都知道,这个人我家掌柜救不了,请回吧。”赤衣小厮走到村长的面前,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走到香老板的身旁,动作迅速地收拾起桌子。
“香老板,请再考虑考虑,我兄弟身染怪疾,却无人能医,我也是尝试了很多方法,最终没辙了,才只好长途跋涉来到长安,想寻得香老板的帮助……”村长的头几乎挨着地了“我愿以命抵命,只求……”
“我的骰子,只用来娱乐,从不杀人。”认真擦拭着骰盅,抚摸着骰盅上面的纹路,香老板的眼睛细细打量着那些纹路,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思绪飘回到了今天早上,她养了三年的两只七彩文鸟忽然死了一只,而在死之前毫无预兆,死因既非疾病又并非意外。无奈之下,她只好诊断为正常死亡,让手下的赤衣小厮“花兜”将其埋葬。
这两只七彩文鸟本是一对,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也无心吃喝。所以她早上放进鸟笼里的鸟食,一点也没有变少。
再后来,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开张的红烧肉,忽然来了求医问诊之人。
来势汹汹,此人不吉。
联想到文鸟的死亡。香晴雪大致也猜到,这回生病的人,十有八九是个大凶的运势,尚未到来便克死了她的鸟,如果救活了,岂不是要克她?
所以,当面见到那位年纪轻轻却十分有礼的村长时,她如临大敌。根本不听他的来意,也不听患者是什么病源与病因,便立马呼朋唤友的摆了个大赌局,硬是拉着这些来求医问诊之人,豪赌了一夜。本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却并不曾想,这些人不仅不顾自己倾家荡产,甚至还通通跟她奉陪到底。而这位年轻的村长,竟然愿意以命换命……
已经很少见到如此执着的人了。只是他们已经输了,她便是不会医了。
将擦好的骰盅,丢给一旁的赤衣小厮后——
她顿时一惊。那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香晴雪这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王灵韵。
“咳咳……”王灵韵发现她看到了自己,便佯装着清了清嗓子,插进这场混乱的局面里“许久不见,香老板还是这么的冷酷无情呀。”
“王公子。”香晴雪看着王灵韵,意味深长地一笑“如果知道你要来,我一定提前设宴,而不是……”打量了四周一眼,她微微点头以示致歉:“见笑了。”
赤衣小厮已经麻利的收完了桌上的东西,开始打扫卫生。
村长依旧没有起身。
而其他人,有的事不关己地离开了,有的则干脆坐在一旁,吃着隔壁桌上没有收拾掉的酒菜,也有的窝在角落里贼兮兮的数钱。
剩下的几个,则一脸丧气地看着村长。他们是跟村长一起来寻医问药的人,在一个村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也实在不忍看自己的村长经受如此打击。
打量完一圈,王灵韵找了个地方,坐下道:“无碍,‘红烧肉’里一向怪人怪事良多,小生大概来的不是时候。只是格外感兴趣,香老板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露鸢找来了热茶和茶杯,在一旁给王灵韵倒好。
听出王灵韵话里的含义,知道她好奇事情的原委。只是,豪赌一夜,她只顾着下逐客令,自己也不知道这村长求医之事的原委……
香晴雪无奈一笑“不如村长先起来说说吧。”她靠着桌边,双手抱胸道:“这么大费周章、不辞劳苦地跑来找我,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打扫完卫生的赤衣小厮,将屋内三张大桌、五张小桌、外加椅子,全部摆好之后,又将昨夜的酒菜一一撤下。其间,有个吃得正香的赌徒,含泪送走了他没吃完的菜。醉得不省人事的舞女,被赤衣小厮找来的人搬运走了。而其他无关之人,也在陆续离开。
很快,原本杂乱的房间,一下就变得干净而又整洁。
不多时,村长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坐在椅子上,一改之前的沮丧模样,只是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得过分。而眼下的乌青、指甲发白、及肤色暗沉等方面也显示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位村长十分年轻,看起来大概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由于状态过于紧绷,导致他坐得极其端正。
香晴雪靠在敞开的窗边,一边闭目吹风醒酒,一边不忘来口烟。此时她身上早已披了件毛绒披风。烟杆上,挂在烟袋旁边的六瓣雪形状的坠饰,也格外精致。
而其他人则坐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香老板一个不开心,便把他们通通都轰回去。
王灵韵静静地喝着茶,抿几口,再放下茶杯。
站在一旁的露鸢,便会再替她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