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的空气充斥着紧张危险,是令人难熬的死寂,每个人都是眼如鹰隼,目光锐利的盯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呼吸都憋在咽喉里,放出来时轻缓悠细,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一丝异动。
四周静寂无声,也许会一直静下去,也许这一刻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宋烟波以为,自己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一无是处,直如沧海浮萍,无根无基,任何细小浪花都能将她推出极远,这种无力无助,让她每根神经都有紧绷着,做什么都是步步小心,如履薄冰,用蝼蚁偷生来形容亦不为过,每至夜阑人静,恓惶如细密交错的丝网,缓缓漫至周身,挣不脱,跳不掉,梦中亦是如影随形,孤苦无边。
可是。
烟波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复杂的情绪揉搓进清越明丽的瞳孔中,这个人是太子,太子——站在权力顶层的人,俯瞰众生的人,尊贵、荣耀、富有、享万众供奉的人,可是,他手中的长羽箭肃杀之气还未散去……他苍白着脸躺在床上,脆弱的仿佛一抹轻烟的景象仍就清晰……
原来,每个人都有他无法言说的悲哀,无论是‘天神’,抑或是‘蝼蚁’。
身上衣料华贵无比,却罩着清瘦的身子,烟波缓缓起身,慢慢向后挪动,与朱祐樘拉开距离,偷眼看着他。
此刻,他面色平静,双眸里是月色银光洒落无垠大海,滟滟随波,风雨不惊。
只见他缓缓侧身,两只白皙修长的手攥住箭身,腕处青筋骤起,“嘣”一声,长箭断成两截,那白细如玉的脸上升起一抹淡淡的自嘲的笑意,转头睨向跪坐在一旁宋烟波,双眼微眯,启唇,轻声道:“怕吗?”
烟波充愣的看着他,喉咙有些堵,几次嘴唇蠕动,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怕?
不怕?
怎样回答?
其实此刻她是怕的,极怕,非常怕。可是,面对这样的他,她究竟要如何开口?
正值烟波踌躇间,那声音如一缕若有似无的轻风,轻柔的拂过耳畔,清淡,幽静,“死生,命也,如昼旦之交替,夭也!”
两侧车帘随风飘动,拍打着车厢木框,发出轻微的“啪,啪”,眼前这个嘴角挂着淡淡自嘲的男子,让人想起薄云淡雾间那飘渺出尘的山峦。
一股酸楚无力袭上心头,眼眶微微发涩,烟波缓缓低头,默默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长箭。
朱祐樘的笑意更深了,却是闭上了眼睛,正襟危坐,身形清瘦却坚毅。
“启程!”
掷地有声,有种天生的居上位者的尊贵,只让人觉得甘心俯就。
马车再次走动,“咕噜咕噜”车轮滚动声再次响起,宋烟波缩在车厢一角,手紧握着腰间的小布袋,凝神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每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尚不自知,自己的双肩在瑟瑟抖动。
朱祐樘睁开眼,看向躲在角落缩成一团颤颤发抖的宋烟波,深潭般的眸子里泛着一丝波澜,那只攥着箭的手紧了紧,最终,却松开了!
再次合上双眼,面色依旧平静,不现一丝涟漪。
车厢外,车轮声,马蹄声,偶尔一两声雀鸣,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的又停下了,烟波警醒的瞪大眼睛,抓出一把石子,紧紧的攥着,咯得手心生疼,玉珠般的鼻尖浮现细密的汗滴。
“殿下,别庄到了!”
闻声,宋烟波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到别庄啊!可吓死我了!
此时,朱祐樘平静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优雅的起身,下了马车之后,缓缓回身,看向马车两旁整齐有素的侍卫,声音淡淡,平缓如细水,道:“疏忽职守,渎职罪,每人五十军棍,头领青司领棍七十。”
青司携众侍卫领命跪在地上,个个都是面容冷峻,鬓角冷汗直流,他们怕,但他们不是害怕这军棍,而是,后怕,太子的安危大过天,适才情况危急,竟然险些威胁到太子的性命,对于训练有素的东宫侍卫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是一生的污点,抹不掉的罪责。
“居卫!”
“属下在。”
朱祐樘没有说话,径直抬步向庄子里走去,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森寒之气。
居卫恭敬跟在身后。
站在脚凳上,目送着朱祐樘的背影,烟波知道了一件事,原来,他也是会愤怒的啊!
扫了眼跪的一地的侍卫,抬头看向高大气派刻着精致浮雕的庄门,慨叹,别庄,说是行宫也不为过啊,真气派,接着,长叹一声,可是,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走啊?
……
“属下该死,请殿下降罪!”
朱祐樘轻甩衣摆,端坐高椅之上,凝着他,却未理会他的话,“传话下去,未时三刻,太子于东郊遇刺,生死未卜。”
居卫“嗖”的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朱祐樘,满面惊愕,噎了噎,方找回声音,艰难的道:“这……不妥吧?”
岂止是不妥,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得沸腾,更别提那些蠢蠢欲动的暗势力!太子的位子岌岌可危,东宫本就处于风雨飘摇,再来这么一出,所有的势力都得冲着东宫来,那就是雪上加霜!
朱祐樘闭了闭眼,沉思片刻,声音有些低沉,道:“既然敢放冷箭,就说明他们并未死心,隼质难羁,狼心自野,想来他们近期会有更大动作,何况一切还未有定数,父皇虽撤掉储诏书,却仍是摇摆不定,听信谗言。”顿了顿,抬头看向门外的葱茏草木,目光深邃悠远,低低道:“我‘重伤’这段时间,父皇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的!此次敌明我暗,必得一击即中!”
闻言,居卫目光湛亮的看着朱祐樘,欣然领命。
午后的日光微显淡薄,暖风吹入堂内,翠色帘幕随风飞荡,朱祐樘看着居卫的背影渐渐消失于亭台楼阁之间,眸光淡淡,神色难辨。
……
烟波走下脚蹬,左看右看,居然没人搭理她,眼珠转了转,余光瞥到跪在地上的青司,于是乎,在一片寂静中,烟波轻手轻脚的来到青司身边,蹭了蹭,缓缓蹲下身,保持与之平视,温和浅笑,柔声问道:“青司大哥,请问我可以这样直接进去吗?”
青司抬头,黝黑刚毅的脸上,两滴汗水趁机顺着鬓角滑下,只是面上无甚表情,目光闪了闪,又重新低下头,没搭理她!
烟波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主仆一个德行,哼!谁稀罕你告诉,我自己进去,是他请我来的,太子怎么啦,太子他又不能把我大卸八块,谁怕谁!
“嗖”的起身,带起一阵灰黄的烟土,那烟土全部冲着青司扑去,瞬间,那黝黑的脸挂了一层薄薄的灰黄,嘴角还挂着一粒细小土块,不用怀疑,这是宋烟波起身时故意踢的,青司看的清清楚楚,怎奈主子没让起,他还得跪着,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默默承受,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