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说句心里话,姨娘应该把握好现在的机会,抓紧大人的心,别再跟大人闹别扭了,虽说大家伙都看得见大人是宠着您的,可女君过门之后呢?姨娘,您应该紧着点了”。
“咣当”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掉到地上,碎裂开来。
“你……再说一遍”。宋烟波的手停在空中,却依旧是握着杯子的姿势,削葱般的指尖微不可见的抽搐,声音略高带着一丝沙哑。
正拿着抹布认真擦拭桌子的秋实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跪倒,“姨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想劝姨娘与大人和好,真的不是有意惹姨娘生气的……”
看着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秋实,烟波的心如同秋风扫落叶般一时间竟空荡荡的,事情早就有所预料,可却没预料到会这么快,呆了好一会儿,还是些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烟波缓缓启唇问道:“你是说,大人要娶亲?”。
秋实赶忙抬头,小脸已是憋得通红,不由的抬眼看向刚刚端着水盆进屋的春华,此时春华正眉头紧拧,不悦的瞅着她。秋实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缩了缩脖子,一时踌躇。
“说,是不是——”烟波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秋实惊得双肩一颤,连忙低头,嘴唇有些发抖,忐忑道:“回姨娘,……是!”
是,是……
这个字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当头劈下,劈地烟波头晕目眩,肺腑绞痛,四肢僵冷。
无力的垂下手臂,双眼放空的看着颤抖着的秋实,大脑一片空白……
……
暮春朝雨浥轻尘,苑舍青青柳色新。春雨仿若无色丝绢一样从天而降,又细又轻,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的落到人间每个角落。四周的一切仿佛罩上一层轻薄的烟雾,朦胧中夹杂着清新的泥土味道,沁人心脾。窗下墙角边的几棵小草在微风送来的细雨中,尽情的舒展着自己嫩小的绿叶,贪婪的吸食那甜美的甘露。
一只素手推开窗扇,伸到绵绵雨丝中,任那如玉的皮肤缀上细小的水珠。宋烟波倚窗而立,看着手中的水珠越积越多,渐渐从手指缝隙钻降下来,坠落,打到小草的叶子上,绿叶颤巍几下,又恢复平静。
这几日,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消化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渐渐的找回平静。
但,此时想来,那也算不得是突如其来,烟波不由苦笑起来,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眼前细雨,似蒙上了一层烟雾,烟雾深处是晶莹闪烁的水光。修葺一新的府衙后院,冬雪秋实的几次欲言又止,还有那日白子昱的奇异言语,无一不预示着这一切。
想到白子昱,烟波收回放在雨中的手,攥紧拳头,这几天,那白子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她似的,竟是不见踪影。只是叫仆人传话给她,让她可睡在正房主卧,然后就再无其他消息了。
听说,那即将过门的女君是京城人士,也是出身显赫,自小与白子昱定亲,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她又是个倾国倾城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不仅娇艳如花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惹得京城好多贵族子弟皆对其爱恋仰慕向往之极。她对白子昱更是一片痴心。想来,这样的妙人儿,白子昱不会不动心吧,说不定两人早已在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定下白头之约了呢……
宋烟波越思越眉越皱,越想越气越堵,指甲深深嵌在肉里也不自知。
但是,无论她是天仙也好,白子昱情之所钟也罢,她宋烟波都不会与她共事一夫的。想到白子昱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相拥,合为一体,烟波的胃又翻腾起来,恶心的感觉再次浮现。
甩了甩头,赶忙将头伸向窗外,深呼吸,深呼吸,用新鲜潮湿的空气,洗清脑中那污秽不堪的画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无论事情有没有转圜余地,她都要试一试,无论后果是,悲也罢,乐也罢,喜也罢,苦也罢,已有过努力,便不再后悔……
“在看什么?”清润熟悉的声音于耳后响起,几乎是同时一双坚实手臂圈住的她的腰身。
烟波脊背骤然一僵,转瞬,又放松下来,身子向后靠去,倚在那温暖的胸膛上,闭上双眼,缓缓启唇,“大人,您想过满鬓清霜残雪之时的事情吗?”
身后静默一会儿,烟波感觉身后胸膛震动,与此同时,那清朗声音又响,“没有。”十分简洁明了。
“大人您想啊,当您白发苍苍,皮肤干枯褶皱之时,携着同样老去的妻子,躺在宽敞的藤椅上,静静的看着那天边夕阳下,千里暮云平。”烟波闭着眼,唇瓣却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静默片刻,又道:“即使时光流转,生命消逝,也不惧怕,只是紧紧攥住身边那只同样干瘦丑陋的手,静静等待,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呀”。
身后一直是静静的,没有出声,烟波转身,抬头看向他,见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的潇潇细雨,好似未曾听到她的话。
烟波凝视着白子昱的那双仿若一泓清水的眸子,只是那双眸子此时装满的是被细雨笼罩下的一切,唯独没有她。心中一痛,可随即脸上漾起笑意,双臂搂住白子昱的脖子,强迫他看向自己。
终于白子昱收回目光,看向她。烟波脸上笑意更浓,脆声道:“大人,妾给您讲个故事如何?”
也没等白子昱同意不同意,就自顾自的讲了起来。这个故事很简单,不,是非常简单: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破庙,庙里有个小和尚。他每天挑水、念经、敲木鱼,给观音菩萨案桌上的净水瓶添水,夜里不让老鼠来偷东西,生活过得安稳自在。不久,来了个高和尚,他到庙里之后,与小和尚一起去抬水,两个人齐心协力修葺庙宇,开垦庙前土地相互帮助,其乐融融,生活过的幸福平静。后来,又来了个胖和尚,缸里没水了,三个人要去挑水,但是小和尚要高和尚与他一起去挑水,胖和尚也要高和尚与他去挑水,一直争执不下。从此三个和尚经常没水喝。观音菩萨面前的净水瓶也没人添水,花草枯萎了……
讲完后宋烟波目光灼灼的盯着白子昱,终于,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白子昱开口道:“那三个和尚都太懒。”
烟波内心哀叹,定了定神,松开手,向后退了退,在离白子昱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嘴角含笑,眸光熠熠,慢启朱唇,“听闻女君即将过门,妾在这里,恭喜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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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名·释亲属》:“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明,陶宗仪《辍耕录·平反》:“召鞠魏妾,搒掠一加,服不移晷。盖妒其女君,谓独陷以是罪,可必杀之也。”
本文“女君”一词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