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然在床上躺了一天慢慢地恢复了体力,醒来见旁边的护士小姐在给另一位病人扎针,就自个儿从床上折腾起来。在床上睡久了果然骨头都散架了——这对于一个一直以来都在奔走不息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
此时头晃得不行,望着周围的东西都在转,眼睛也在飞快地闪着,心里想着莫不是睡中风了吧。摸着床沿往下小心翼翼地移动,谁知,一个踉跄,就这么栽了过去!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一只手还搭在床脚下,另一只手就掌心朝下的撑在了地上。
这一摔不打紧,倒是这一叫,把周围的护士病患吓得不轻,护士小姐的针就这么刺破了另一根经脉,然后另一声惨叫就这么的发出来。
这么囧的事对于凌子然来说,简直是抹黑自己。但是无奈身体孱弱,根本就没有心情顾忌声音的始发点了。
护士跑过来扶起她,并嘱咐不要急着“暴走”,岂料凌子然的第一句话竟是:“现在几点了?”
“7点45分,凌女士。”
凌子然醍醐灌顶,迅速夺门而出,嘴里念叨着:“7点45也就是说洛洛或许已经被推到重症监护室了!老天保佑,洛洛平安。”
她一口气跑到主治医师办公室,果然,人已不在。继而转身奔向重症监护室。在长椅上,她看到了苏以南。
此时,他右肩抵在墙壁上,整个身体抽离开来,过道的光线不暗,但是他的脸上却是满脸的阴云密布。她看出了他内心的迷茫与责任。心里“蓦”地一酸,这么多年来,苏以南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温良恭俭让,是个标准的贤夫。越是豁然的他在这个当儿表现得越是焦虑,她以为他会比她先倒。没想到,到头来,陪女儿进重症监护室的还是他。莫名鼻腔里涌出一阵酸楚。
凌子然放慢了脚步走向他,苏以南觉察到了她的气息,缓缓抬起头来,说:“你醒了。”
她点头:“洛洛进去了吗?”
他叹了一口气,半是暗伤半是焦虑地回答:“刚进去不久,医生说会竭尽全力。”
凌子然声音有点颤抖,她急促地问:“洛洛有没有说什么?”
苏以南觉察到她的气息的不对劲,紧紧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说:“没事,子然,洛洛进去的状况非常良好。她很轻松,她是个豁达的孩子,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尽可能信赖里面的所有人,他们可以!”
凌子然心跳恢复了正常频率:“是的,我们应该相信,她没事,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上苍,念着佛主的符咒。
苏洛被推到重症监护室,门被迅速地关上。她的心不知觉地颤动起来,强烈而刺眼的光线从顶上的聚光仪中射来,把她整个人都吞没在光芒之下。
她的眼睛不停地眨动,起伏的长睫毛不停地颤抖,每一根神经都被这诡异的气氛扭曲,似乎要瞬间爆裂。她的眼神由淡定变得诚惶诚恐,整个心脏剧烈地跳动,瞳孔张得异常起来。没有什么比笼罩在白昼里的幽深死亡更让人分裂的了。
穿上战袍的手术医生们从推进到安放这个孩子时已经注意到她的反常变化,不过,这也意料之中。
手术前,主治医师连同执刀医生已经做了很多分析,考虑到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女生,心理承受能力必然有限。当时,苏以南作为监护人出席了这次会议。主治医师明确地告诉苏以南,这是一个大手术,里面有很多的绞合,孩子的皮肤会接触利器,疼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所以麻醉剂必然要使用的。但是麻醉剂过量会给孩子脑神经造成伤害,有可能导致脑瘫。这也需要征得监护人的同意。
苏以南当时一下呆在那里,整个头脑装满了女儿的回忆,这是一场必过的劫难,却毫无征兆的降临在女儿头上,心是一针一针绞得滴血,就连声音,也是虚脱无力,他问道:“那,要是不用麻醉剂呢?”主治医师表情严肃,声音低沉厚实,他的话却是一把刀,插进苏以南的心脏。
他说:“那她几乎熬不过手术,存活率,基本为零!”
苏以南整个人摊在那儿,嘴里喃喃自语。主治医师拍拍他的右臂,眼神笃定的盯着他的近乎绝望的眸子,说:“同是父母,我完全了解你此刻的崩溃,但是为了女儿,你必须要守候下去。相信我们会还你一个健康的孩子!”
“那,你们准备怎么用药?”苏以南反应过来,焦灼地问。
“百分之六十的局部麻醉。”主治医师压低了声音,“那百分之四十,还是要她自己抗了啊。”
“百分之六十。”苏以南喉咙里发出这样的声调。他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一把握住主治医师的手:“一定要好好地救她!”主治医师眼神坚定,没有回话。此刻,他明白自己的肩上,分明是扛着三条鲜活的生命啊!他还有什么可以松懈马虎的呢?
而这些苏洛不知道,在她反常瞪大的瞳孔里反射的除了掩埋的芒光,就只剩惊恐了。
主治医师示意开始使用麻醉药,并要求苏洛眼睛闭上,他很温和地对苏洛说:“乖孩子,把眼睛闭上,叔叔们要开始工作了,别害怕,乖。”
苏洛很听话,覆上了那双看了让人无比怜惜的眼睛。
此时,主治医师的心里也是铅块的重,但是多年的手术素养告诉他,不过是一场死神考验技术的把戏,放轻松!手术室里安静地出奇,这是规定,潜移默化的默契已经让这些白衣天使们不需要言语交流,每个动作,每个流程都是如此的衔接自然,像是一台机器上的部件,专注而默然。
大家有条不紊地用药,每个眼神都在传达着一种交流。苏洛也在这用药的过程中慢慢迷糊了过去。她的意识半分迷糊半分清醒,就像是跌入一个梦境。
麻醉医生示意用药完毕。众医生神经崩到极限,开始对眼前这具肢体开始了自己的专业救治。
对于心脏这种人体重要的部位,能降低危害性最小的就是口径0.16毫米的细针,这种针是顺着皮下毛孔找准经脉插进去的。
苏洛在梦中感受到有几百根锋利的又细又长的针正不断不断地顺着自己的体外进入自己的组织液穿过自己的生物膜进入自己的心脏,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异常艰难,身体的每一块都在剧烈地啮咬,都在流血,都在肿大,在爆裂!
她感觉到了,这是生物体所具有的最低级的痛觉!
她不敢睁开眼睛,她知道那些人为了救她,才把刀划开了她的身体!为了救她,才扎开她的血管!为了救她,才要剖开她的心脏!此刻,她的意志力如铁一般坚韧起来,就像一柄钢刀!她的手狠狠地攥紧了底下的床单,脚也不知觉地绷直。
她听见一个声音,说:“孩子,要放松,我们是在救你!”放松,她的潜意识领会到了,腕上的青筋开始慢慢地爆起,她想,要控制自己。但是,她的手确实愈撰愈紧,青筋开始剧烈地凸出,每一根经脉都在抵制着每一根针的触动,所有的汗液几乎是一起汹涌开来。
一个声音说:“不好,麻醉效果太弱了,这孩子的觉醒意识太强烈了,等一下汗液阻塞毛孔,针会很难拔出来!”一个声音说:“全力抢救,百分之八十五的麻醉!”
随着麻醉的深入,苏洛的意识松懈了下来,随之的是她的手也慢慢伸展开来,她撰的紧紧的那块被单,已经被汗水****并穿了五个指孔!医生擦擦如注的汗水,舒了口气:“静下来了,我们抓紧手术!”每一刀的进出都伴随着苏洛的血迹,每一双手的传递都是血迹的延伸,每一双眼睛里鼓满的却是对生命的炙热!
一分钟,两分钟……
这是一次对生命的抢夺!
苏洛只是影影约约地感到身子在被外物摆弄了,却是浑身动弹不得,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爷爷奶奶给她的画着色,妈妈在陪着她练钢琴,爸爸在给她运算着公式,还有林幂,在领着她在每一条街道上呼啸而过,她还看到尚轩,在每一个不远处对她回眸,对着她笑……
她看到了每一双怜爱的童稚的迷惑的眼睛,每一张在生命中不断停留不断撞击的脸庞,每一次出现在不远处的暖暖的问候……
她嘴角的弧度慢慢地上翘,她的眼睛也慢慢地睁开,她看到了天堂般美丽的世界,她微笑着,微笑着,她听不到声音了,此刻的世界,竟是这般的——静谧。
“不好了,心跳频率停止了!”望着心电图上的平缓的线条,主治医师大喊:“启用心脏起搏器!马上!”
所有人屏住呼吸,随着每一次身体的刺激,每个人的心脏都在剧烈的跳动,是的,这个生命,一定要活下去!
一下,两下。。。。。。
“嘀————”心电图的一声响动,每一双眼睛开始出现了希望!活了!是的!活了!这个生命,不再属于天堂,不再属于第四维!不再属于异度空间了!这个生命,被他们从鬼门关夺回来了!
他们赢了死神!
门外的苏以南紧握双手在闷闷地踱着步,凌子然在不断地祈祷:“万能的主啊,万能的耶和华,保佑洛洛平安,平安。”
“嘭————”手术室的门打开,一束明亮的光线射出来。
苏以南迎面看去,那一瞬间,夫妇俩的面部凝固,心脏似乎也冻结起来。他们不敢跑上前去,他们不知道,将要迎接他们的是死讯,还是重生?
就这么几米远的站着,担架车推过来时,他们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妈妈,爸爸。”
几近淬灭的心在这一声唤中,瞬间找到了归宿,他们慌忙却是惊喜地跑过去,眼里满是泪光。
苏洛的声音很虚弱,但是,他们知道,这,就是女儿的声音,这就是苏洛的声音!
他们跪在了女儿旁边,双手握着女儿的小手,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断流。凌子然哽咽的厉害,却还是笑着摸着女儿的****的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以南直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主治医师,说:“谢谢你!”医师拍拍他的后背:“没事了!”
“手术非常成功,接下来还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就是后期调养了,现在就去一般病房吧。”
“孩子,没事了,没事了,辛苦了。”凌子然欣慰地流着眼泪,随着担架车一起去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