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儒,一直面带微笑的李剑凌缓缓的敛去了笑容,两道剑眉轻皱,现出了一抹愁色。今日收获了一个承诺,却换回了一堆麻烦事,让他觉得有些亏了的同时,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九鼎入京,这件大事他是知道;制举考试他也知道,考试之后还要殿试他也知道;同行挑衅他还知道。但是,本以为这是三块口味不一样的大饼,一块一块来吃,或许难啃,但李剑凌也有信心不至于噎着。
但是没料到,如今这三件事竟然凑到了一块,被武则天揉成了一块大饼,朝着他狠狠的砸来,噎的他白眼直翻!
原本以为制举考试,会是他的登天之路,但是此时,在各种巧合的汇集下,在他面前首先便出现了几道万丈深渊——写贺文,自然免不了和那些白菜大儒擦出几道火星子,这是第一道。
祭天大典之后的狗屁“问责”,算是正式的第二次交锋。若是自己在这里败下阵来,后面的事情也不用做了,跟着岳父大人做生意去得了,所以这次也得好生应付着。
第三关则是制举考试,考试之后还要有殿试,而殿试武则天作为主考,三都国子监祭酒要作为主辅考,六京县府学学馆派出大儒作为辅副考。这才是自己最凶险的地方,一不小心,或许,这登天之路就摔得鼻青脸肿了!
李剑凌下意识的端起酒瓶,抿了一小口,这才发现,瓶中早已经空空如也。李剑凌摇了摇头,将这些事甩出脑海,无论如何,今日出门踏青,怎么的也得轻装上阵,不能被这些破事恼了心情!
然而,再次始料未及的是,刚出门,宣他进宫的手谕便来了,前来宣旨的竟然是冯元一!
再见冯元一,却是让李剑凌感觉不胜唏嘘。
如此才俊,却是一身宦服,看着便觉可惜,只是再是可惜,那也终成定局,无法改变了。再者,冯元一的将来和历史上的地位都不错,胜过许多人。这般想着,李剑凌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冲着冯元一笑道:“冯兄弟,你也难得出来一次,这次带些酒回去!”
冯元一微微一愣,轻轻垂首道:“李助教客气了,还是唤某高力士吧。”
顿了顿,冯元一又抬起头来,正色道:“陛下要为九鼎铭文,已经召见了朝中善书善画的大臣前往洛成殿,陛下催的急,咱们还是莫要为这小事担搁时间了!”
冯元一的态度,让李剑凌觉得有些陌生,但是却又不好说什么。谨慎小心本就是自己的对他的建议,从此细节便可看出,冯元一的的确确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一时间,让李剑凌心情倍感复杂。
原本打算去踏青所备的车,最终给了李剑凌进宫面圣。却不料,马车刚要上桥,一辆从长夏街驶来的马车也正好到了桥头,几乎就要撞到一块去了。
好在老王头手法老道,一把勒住了马缰,稳住了马车,但是两辆马车却都是一通剧烈的颠簸。
李剑凌掀开帘子一看,却正好见旁边马车也掀开了帘子。乃是一个锦服老者,国字脸,刀剑眉,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李剑凌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应该是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将,这样的气势,即便是久居上位的宰相也难有。
洛阳城中,达官贵人其实多不胜数。用后世一句话来说“在京城随便砸一块砖头,准能砸出几个王子贝勒来”,其实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只要是京城,都会是这样。
李剑凌也不敢怠慢,冲那人抱歉一笑,道:“让老先生受惊了!”
那老者含笑点了点头,一双剑眉顿时柔顺了下来,前一刻还是一个驰骋疆场的大将,这一刻却又变成了一个“王元宝”,变化之快,让李剑凌大跌眼镜。一时间,李剑凌倒更加怀疑这个老者只是一个厉害的商人,顿时,李剑凌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推测来。
不过这个念头,他也是一闪而过,不管是商人还是将军,都是自己的马车从岔路冲出去,错在己身。李剑凌冲着老王头喊道:“王伯,将车退开,让人家先过!”
老王头有些不愿意,道:“郎子,千万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呀,这可是大事,还是让他们退一车吧!”
马车不能倒档,前进容易倒退难,李剑凌自然知道,但是自己的马车驶从惠训坊使出来,而对方的马车驶从长夏街出来,说到底,乃是自己的车违犯了“交通规则”,不占理。
“无妨,本就是我们出来的突然,不是他们的错,我们退一车,让他们先过!”
老王头就不再说话,跳下马车,牵着马倒车。那老者冲着李剑凌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小郎了!”
李剑凌含笑回礼,道:“老先生请先行!”
冯元一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目光闪闪,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剑凌放下帘子,回过头,却正好捕捉到了这一幕,不由笑道:“某是个讲道理的人!”
本是玩笑之语,但是冯元一却是肃然点头,道:“多谢先生教诲,力士受教了!”
李剑凌一愣,不禁摇头苦笑了一声,喊道:“王伯,我们走吧!”
然而今天,注定是“出门不利”。马车到了清化坊,却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住了,马车难以寸进,李剑凌轻叹一声,道:“冯兄弟,咱们下车步行吧,也不知道今日有甚好事,这宣仁门前竟是这么多人!”
冯元一一愣,诧然道:“你不知今日有什么事?”
李剑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问道:“难道还真有大事?”
冯元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见李剑凌表情却不似作假,不由苦笑道:“今日是制举报名的日子,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
李剑凌也是听的一呆,道:“竟有这么多人参加制举!”
“这并不算多。”
冯元一在前领路,却是侧着头给李剑凌解释道:“陛下第一次下诏制举之时,亲至殿试,各地考生多大一万五千余,考试整整延续了十多天才结束!这次制举下诏到投名时间并不充裕,才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太远的州府考生少了不少,这次能有一千多人就不错了!”
制举是和常科相对的选官考试,常科每年举行一次,而制举则是皇帝临时决定,次数和时间则是没有限定;选拔的范围比常科广,中第的人数也没有定额,但是,制举太过自由,从另一方面来说,便是对考生的要求提高了许多。
常科主要考试明经科和进士科。博闻强识,过目不忘者考明经;天赋灵秀,出口成章之人考进士。而制举考试的则主要是“治国之策”,出题往往紧贴朝政国策,一般读书人没有实干经验,是很难出彩的!
再加上武则天掌权这些年,制举几乎每年都有开设,许多有心之人发现,每次开设制举,都和朝堂风云隐隐相对。是以参加制举做官,风险还是比较大的,保不定卷入风波之中,丢了官位又丢了性命。
所以,即便制举有很多比常科优越的好处,却依然不是科举的主流,并未受到读书人的过分追捧。
李剑凌跟着冯元一挤出人群,便看到了宣仁门,两人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双双拎起裤摆跑了起来。自然没看到在他们身后,之前在安众坊遇见的那辆马车,正从道光坊中缓缓驶出。
车中的老者掀开帘子,正好看到李剑凌双手拎起袍子下摆,小跑着进了宣仁门,不由轻笑了起来。这时,车中的另一人也凑了上来,竟然是唐睿!
看到李剑凌和一个小太监一起小跑着,唐睿也不禁笑骂了起来:“这小子这般放浪模样,却能为人师表,也真是一桩奇事!”
“休璟认识他?”
唐睿笑道:“此子不是别人,正是某上回修书与你之时提到的李剑凌,如今在国子监任国子助教。他自己也开了一个私学,有学生一百多人!”
“是他?”
那老者捋了捋胡须,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不错,当真不错!”
唐睿放下帘子,耻笑一声,道:“看他这模样就断定他不错,这可不是宗仁的处事之风啊!”
那人嘿然一笑,道:“先前在安众坊桥头遇到一次,他退了一车,给我让了一道,是以某才能断定此子当真不错!”
唐睿一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竟然给你这个唾面自干的娄师德让道,李剑凌这小子真是···哈哈···”
唐睿哈哈大笑,却是笑的娄师德吹胡子瞪眼,对唐休璟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好你个唐休璟,这事儿都这些年了,你还没笑够···你——你怎就这般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