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香本来是不忍心离开北宫凝队伍的,更是舍不得离开刚刚重逢的心底挚爱,可本身有今日没明日的怪症折磨着自己,每天都要做好迎接死神的准备,自己也能想象的到甘宁知情后会发疯到何种地步,如果没有与神医张机(字仲景)的师徒之缘,可能天香早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神医并不是活佛,也不是何种病,病倒何种程度的,都能妙手回春,师徒二人百般分析病理,苦治苦疗,最后只达到了暂时延缓症状的续命效果,。而天资聪慧的尹天香,在给本已失血过量理应归天的北宫凝治伤的过程中突然灵光一现,于是当即决定回家收拾行李,北上找师父一起尝试那重新燃起的希望,但又怕北宫凝等人透露给甘宁自己的行踪,只好先不辞而别,他日若能得活,再续前缘。
——
黄巾的坟海已被深秋最后一波霜冻封藏,初冬的雪显得很干硬,腥膻。
皇甫嵩再屠,也只能屠得了他抓得到的人,跑到深山里的从起义军再度龟缩还原为难民的幸存者们,此刻倒是脚步轻盈,这也许是侥幸活命后的喜悦。
再加上本来就常年恪守老本行的当地饥民,队伍庞大得能吞山河。
尹天香不想丫鬟跟着自己奔波,于是不顾其反对,硬塞了遣散费。
因为再往北,就算是凶险的凉州了。
旱蝗少谷,百姓相食本已是见怪不怪了,而西凉异民的互食则不同——他们越吃越觉可口,越吃越嗜血。
难民流更像是他们的食物线。
“你们知道吗?羌胡大首领北宫伯玉谋反,现在已经快打到长安了。”
“我见过这帮家伙,人高马大,毛长耳阔,看着就瘆人。”
“后来这几伙部族不知为何突然内部火并,北宫伯玉被他的部下韩遂给宰了。”
城门口的士兵消息都比城内驻军灵通。
“那韩遂、边章原来都是凉州地方官,反叛战打响后被北宫伯玉俘虏的,当时投降也是被逼的,这回见北宫伯玉和朝廷斗得两败俱伤,可算是逮着机会反扑了。”
“是啊,这韩遂绝对够毒辣,攒够劲儿了绝不手软:那北宫伯玉,李文侯等羌族大猛士都是朝廷的恶梦啊——皇甫嵩,董卓,张温,甚至江东之虎孙坚,都曾在他俩面前吃过败仗,如今这些人全被这姓韩的一勺烩了,现在姓韩的将各部叛卒整合,独拥十万大军,继续往这边打,连陇西郡都已经被围住了。”
“那岂不是离这儿不远了?”
“那我们......”
话题变得沉重,茶余饭后的闲话唠着唠着就顿觉危从中来,头脑简单的小兵们能后知后觉已经算不错了。
“诶?姑娘!你盯着我们瞅什么呢?”
一个兵转头发现了听他们谈话听得出神的尹天香。
“哦,没什么,你们说北宫伯玉死了,是真的吗?”
尹天香不知道北宫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不会崩溃得伤口裂开。
“小老百姓,瞎打听什么?走走走!往前走!”
两个兵痞子正想往尹天香那儿走,突然迎上来一个穿着灰布衫的中年汉子。
浑身药味儿。
“对不起啊军爷,小徒不懂事,冒犯冒犯!”
“师父!”
尹天香落寞的双眼一下子水润起来,灵动兴奋得好似顽疾已愈。
“哦哦,原来是张仙医啊,现在兵荒马乱的,像这小姑娘家的还是少让其在外面游走的好....遇到我算万幸,遇到我这俩手下......哈哈哈...!”
旁边那俩人眼睛直勾勾,就一直没从尹天香身上离开过。
尹天香眉毛一立,却被张机拉住。
师徒二人沿着流民线,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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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内。
“师父,本来我已对自己不抱希望,像孤魂野鬼般游荡残生。可恰逢一次乱军火并,我在救一位失血已经太多的姑娘时,孤注一掷,大胆尝试了麻杏石甘汤的原料,反得奇效,令其迅速回转气血,简直就是死中得活一般......”
张机皱了皱眉,沉思了半晌。
“麻杏石甘汤多服用的话本会虚上加虚,损心伤肺。而经你的说法,病人失血时气弱,用麻杏石甘汤原料大量外敷,反能以虚抗虚回转调息?”
“对呀师父,既然您说我的症状存于血中,那就以此原料为我把住命脉,而后再用您上次的药方释掉我胸中闷血,必能见奇效!”
“嗯,可以一试,不过,此法会有一定风险。”
“哎呀师父,我这副身子,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您就别顾虑什么了。”
张机无奈地笑着摇头。
“好吧,那师父就竭尽全力配合你,上次未能将你治愈,我心中一直愧疚着,难得你见解独到,如此冰雪聪明发现此医法,师父也替你感到高兴啊!”
“嘻嘻,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再没有比这更迫不及待的事情了,而且天香并不是大小姐性格,早有心理准备,再多的痛楚也尝过了。
“先别急,如今命脉虽能把持,但治疗后你必是大量失血,此时你身体依旧因少血而大虚,必须要急补活血,方能令新气新血冲脱牢笼,否则,闷血再生,与治前无异。”
“那上哪去弄这所谓的活血呢?”
“据我研究,羌胡之地,血气旺盛之族群颇多,但真正浓醇鲜活的血,存于一种叫氐的族群身上,这种族群和羌族关系和密切,同样发源于西戎地界,且部落支系繁多,有青氐,白氐,阴平氐等等。若取氐人之血,续于你身,定能把闷血彻底通散,保障周身机能,确保全程治疗顺利完善。”
“那岂不是要汲取活人的血脉吗,为了治疗我而伤害他人,我不想......”
“哈哈哈,天香,我知你心地良善,是啊,我们行医者,万物生灵,皆不应以研习为名进行残害。不过,只要是氐族之血统,即便不是活人,师父一样有办法实施通血之术。如今这西凉烽火燎原,血脉尚存的尸体俯拾即是,只要我们采集时多加谨慎,避开瘟疫患疾者,便可事半功倍了。”
从刚刚死掉的人身上采血,既让人觉得怪异,又可遇而不可求。
“那好吧......咦?师父,屋子里怎么一直有一股兰花香气,要不是药材的味道影响,我早就闻到了。”
“啊呀呀,怪我了,我这记性,我是看到你后一时太高兴,忘了下午与人有约了,时辰已到了,人家都在院子里等着了,真是罪过!”
张机连忙起身出院。
院里站着一个儒生,身长八尺,英挺俊朗,发髻在风中扬起。
此人便是香气的来源。
看见张机出来,连忙拱手鞠躬。
“张医师,晚生有礼。”
“文若啊,老夫让你久等了,我的过错!把这大才子硬是晾在院子里,真是尴尬。”
“哈哈,张医师,那么客气呢?要说尴尬,晚生才是滑天下之大稽,父亲因为惧怕宦官,硬是将中常侍毕岚的女儿嫁给了我,现在我是真的无颜面再待在家乡了,这不才游走于凉州,到您这儿来增长见闻了么。”
荀彧的特点就是,无论什么心情处境,都不忘学习。
“这个老夫也有所耳闻……”
张机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说些什么来宽慰荀彧。
二人进了屋。
尹天香闪着秋瞳迷惑地看着荀彧。
“您就是被称为当世王佐之才的荀文若?”
“天香,先好好跟人家见礼!”
“不妨不妨,姑娘过誉了,那都是前辈的金口谬赞,荀某实不敢当。”
“如此大才,准备辅佐谁呢?别予我说是当今天子哦……”
“——哈哈哈哈!那还望姑娘为我指条明路。”
张机则是在一边哭笑不得。
气氛打开,三人继续畅聊。
天南海北,当然基本还是逃不开治病的话题。
……
“在下极不建议二位西行,因为此地已是兵戎边界,再往西,四处流窜的异民颇多,官府沦陷,无人守护,况且天香小妹妹长得如此清灵动人,您也是文质彬彬,慈眉善目,到时肯定是首当其冲被流寇锁定。”
屋子里静了下来,外面的寒风吹着门窗缝,嗡嗡作响。
半晌。
“话虽如此,但人命关天,爱徒有难,如果不去,那我这辈子都会活在后悔当中,与死无异。”
“师父......”
“天香!你这一路旅途劳顿,进里屋歇着去吧。”
尹天香望着师父那久违了的笃定严厉之神情,只得默然地转身朝里屋走。
张机又对着那条婀娜孱弱的背影嘱咐着。
“天香啊!此事已定,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师父,这次可别再突然出走了!”
“哎,张医师,都是荀某多嘴了,早知你二人羁绊如此,我只需提醒你们路途凶险,小心谨慎即可。”
“不关你的事,你也是为了我们好......对了文若......”
张机见尹天香已经进了里屋,便凑近荀彧压低声音说道:
“老夫行医至此,周围未遇别的熟人,事来唐突,有一事相求:这次西行采血既如阁下所说那么凶险,那我就不想让天香跟随了,但以这孩子的个性,肯定不会听从,于是我想拖阁下帮个忙,这三天替我看住他,别让她乱跑......”
“这......”
“如果我六日未回,你再任她自去。”
“哎,按说你我的交情,这忙在下义不容辞,可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而这尹姑娘好像并不是普通的弱质女流,万一她翻了脸,我就是舍了这条命也拦不住啊!”
“......”
“能否配些药,让尹姑娘安眠数日?”
“不可,天香现在的体制,任何过度安神的药物都会刺激胸中闷血,很可能顷刻间令其香消玉殒。”
“......”
“诶!有了,我去给你找一个人,我昨天在街上看到的,他今天应该还在,此人年纪跟天香姑娘相仿,相信以他的力量,能达到你的期望。”
“好!那我们赶快去找他!”
“哈哈,我看我一个人去就好,你还是留下安抚住尹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