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偷眼望了望孙婆婆。
“既然我女儿会被释放,那就不麻烦公台了,老身先行一步,莫送。”
急切与兴奋,让孙婆婆的步子异常矫健。
矫健的像一个步兵。
荀攸打量着孙婆婆的背影。
“唉,为何苍生要折磨这些半百之孤来此作茧自缚,难道真的苍天已死么?”
“公达说笑了……自盘古开天地,哪有方士坐高台之理?苍天未死,斗转星移,河东河西罢了……说到作茧自缚,倒是公达有此弊病吧,何进广招天下名士,首选阁下,以尔的才智,艳压群芳而成为谋之柱石,并非难事……谋害排挤其他人才就大可不必了吧……”
“非也,自古良谋妙策因言路不通伴君不利导致抱憾而终者太多太多,我荀家佐世之才,不应到我辈而埋没,若继续清廉高寡,则胸中之文不能尽洒而搁浅于百加争鸣之中,实在愧对先祖。”
“好啦,我是辩不过你,这是你托我纂的字,我给你拿来了,可别给我钱哦。”
“哈哈,若以钱来衡量元常的字,那真是天大的不敬。”
钟繇微笑着摇摇头,独自离去。
【......
“乖孩子,真坚强,叔叔不如你,你两岁就已经历父母双亡,今番又要承受你祖父的死讯,哎,真的是......叔叔我已经无心再理族政了,真的越想越难过,真的心力交瘁了呀……”
屋里屋外都回荡着淡淡的啜泣声,和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广陵前太守逝世,毕竟不算小事,而这荀昙又是正身疾恶,志除阉宦的名士,只是老来老来落得一个禁锢终身的下场,忧愤而死。
荀氏族人,不免泪中带着些别扭与浮躁。
本来荀衢处理了大半天的丧事,过来安抚一下小荀攸,可说着说着,自己倒是被消极情绪弄得洪水开闸,泣不成声。
“夫君,有人找你。”
荀衢的妻子拉开帘子,后面跟进来一个人。
荀衢忙擦干了泪水,整理容颜,站起身。
“在下姓张名权,是老太守的属下,我要为大人守墓!请您成全小人吧……呜呜呜呜!”
张权擦了一把模糊的泪眼,忽然发现荀衢旁边的孩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小荀攸的眼角也有泪痕。
张权不禁后退了一步。
荀衢也许是这几日太疲惫了,一时间没来得及接话。
张权的视线从荀攸身上移开后看,赶紧单膝跪地开始进一步恳求。
“兄弟兄弟,快快起来。”
于是在获准后张权直接赶去陵墓了,头也不回。
荀衢洗了把脸,刚要迈门出去,衣角被荀攸抓住了。
“怎么了,公达?”
荀攸的那看似懵懂的大眼睛,传递给荀衢一丝不安的情绪。
荀衢把门栓插严。
“叔叔,这个叫张权的人,有问题。”
“孩子,别胡说,你又没见过人家,亲戚都证实了,张权确是爹的部下,而且你看他吊孝时哭得多伤心啊。”
“叔叔,我虽不认得此人,但是我见他眼神虽然悲伤,却游离不定,脚步也焦急散乱,平时爷爷身边大小官吏的步伐都有着当差人按部就班的气度,而他走出门赶往墓园的脚步带着很多目的性,已经看不到悲伤在身。”
荀衢哑口无言的瞪着这个八岁的孩童。
傍晚,荀衢带着家丁赶奔坟墓。
“不错,我已经逃了一个月,我身负五条人命……现在被逼无奈要偷坟掘墓,因为老爷子下葬时我一直跟着,我知道带了很多细软在里面。”
张权卸下了包袱,开始宣泄,涕泪纵横。
“老爷子自负当今名士,志除阉宦,可如今宦官当权,明明斗不过还要硬来,当时和老爷子齐名的李膺、杜密、荀翌,哪一个落得好收场了,像老爷子这样能保住性命的已是屈指可数了,而我们这些无名小吏呢,根本就是先下锅挡在前,一点余地不留,我知道我天生命贱福薄,可我只愿远走他乡,苟且残生,求公子成全小人吧。”
荀衢一只脚轻轻的往前迈了一小步。
跪着的张权立即收住了一半泪水,警觉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瞪大了。
“公子!”
“汝亦曾是朝廷官吏,也应知窝藏潜逃重犯的后果……荀家的名望与基业,不能毁在我手上。”
张权疯狂的夺路而逃,家丁散开追赶,很多小路都被堵死,张权又不熟识地形,居然冲上了一条官道,但因狗急跳墙,家丁一时无法追上,渐渐被甩开。
从官道另一头有一队人和马车朝这边行驶而来。
张权不敢再往前跑,情急之下,只好临时钻入树丛,窝进几株密草内,死死屏住呼吸。
马车滚轮声与烦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心虚的缘故,即便这些人是路过的,张权的心依旧提到嗓子眼儿。
今日,晴朗无风。
他丝毫不敢动一下,喘一声。
应该是到近前了,马上就过去了,过去就好了,就可以脱身了。
“哇——!哇——!哇……”
“小宝贝这是怎么了……奶娘——!”
车内妇人有点着急。
“老爷,小公子这般哭腔,要不要去车里看看?”
荀绲勒住缰绳,抬起手。
队伍停下来了。
马车帘布撩起。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老爷,这孩子刚刚还睡的舒舒的,猛地就这样嚎啼起来了,怎么哄都没用……”
啼哭声响彻郊野丛林,大批的飞禽呼呼啦啦的拍着翅膀离去。
声音似乎异常哀怨,好像能钻进他人的脑中去翻江倒海,似追赶,似天谴,没完没了的绞腾着。
荀衢追丢了张权,带着家丁循声赶了过来。
堂亲见面,一番寒暄,荀绲一家是来吊孝的。
无奈没追到逃犯,只好先打道回府,接着共聚天伦与哀思。
“呦呦,小荀彧不哭啦。”
荀衢抱起荀彧。
“文若啊…你小侄子在家里可想你了呢!”
大家笑作一团,逐渐消失在这条官道上。
两日后,荀衢家守墓人巡视时因为闻到腐臭味,发现了树丛中猝死的张权。
双眼流着血,据仵作推断为过度受惊而死。
......】
“娘——!”
女儿们把孙婆婆围住,孙婆婆把大家拉到没人的小巷。
“狗官没有为难你们吧?”
“放心吧娘,即便有,为保大军顺利,我们也能忍住。”
“有骨气好孩子……真苦了你们了……”
“娘,为何我们这些人突然都被释放了?难道是娘你……”
“娘哪有那本事。”
孙婆婆叙说了缘由。
“孩子们,城门守卫众多,料想此去必是九死一生……”
“我们誓死保护娘亲,多杀一个狗官,便多祭奠一次爹的在天之灵,死而无憾!”
姑娘们眼含着热泪,孙婆婆最后一次轮番把女儿们紧紧地抱于怀中。
夜幕就要降临了,他们必须赶紧化为七尊死神。
于毒一边眼望着静静的山阳城门楼,一边舔着手中鬼头刀上的血锈。
这名残活下来的黑山军渠帅,一直有这特殊癖好。
目前黑山众寇,也只剩下张燕能成得了气候了,于毒本想领着兵去投奔,却突破不了丁原的包围网,在高顺率着陷阵营顷刻间突击到他面前时吓得尿了裤子。
张牙舞爪的残暴,仅仅是掩盖自己的胆小不自信。他决定在这一战重树自己的气魄来摆脱阴影。
从傍晚酉时就已经开始在附近埋伏等待,反正也是等待,很多人已经烤起了羊腿,黑山军这些可怜又可恨的毒瘤们,这会儿吃得津津有味。
丝丝炊烟升起,官军并没发现,城楼上的兵也打着盹儿。也许是黄巾军具备威胁的那小半年折腾得太累了,再加上各路人马出出进进,即便看到也懒得起疑心。这等于是老天可怜了这支可笑的先锋队,让他们能死得相对晚些。
“哼哼,有点意思。”
曹操带着本部人马先到了,在附近熟悉地形,溜着马。
看着这些颓势沾满全身的兵与民,贼与将,曹操突然觉得,该是有人颠覆冲开这片混沌的时候了,而那个人,必须是他自己。
而自己的机遇,怎么还不来。
在曹操眼里,荒淫骄奢的汉灵帝却是一个聪明过人的天子,他可以把朝廷天枰上这两股膨胀的快要爆炸的势力驾驭得如此恰到好处,而其本人又聚敛了大量财富,有他活着的一天,朝廷还是稳固的。
至于黄巾军,跳梁小丑罢了。
目前由不得孟德多想,继续学习积累吧。
他绕到了于毒的附近,于毒仅仅是斜楞了一下眼睛,丝毫没搭理曹操,在他眼里,曹操这些郡县吏,都是一副嘴脸驱壳,没什么分别,若没有张梁的反复强调,他说不定早就抡刀砍向了曹操。
这种人站在自己面前,晦气。
曹操也懒得拉拢这种烂人。
“元让,城内情况派人打听了么?”
“打听了,就关在城西的主牢营。”
“看守可严密?”
“如今十分严密,因为数日前来了新的奏曹官督办。”
“入京的时限不多了,这次一定要成功……这奏曹叫什么名字?
“太史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