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
重渊在夜色的暗影里默念着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尽管曾经他们是如此的生死相依,如此的熟悉。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了。
重渊望着玥和穆尘依稀的背景,仿佛看到八年前的筱,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对着她凄凉的微笑,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安静,让一切都显得没有了任何声响。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筱曾经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喊道,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因为这句话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声音。
只有风吹起了零落的埃土,把天空染成荒漠。他的视线里落满了昏黄色的光,就像远处望着他一步一步离去的筱,她的视线里,烙下了他渐渐缩小的背影。
黄沙盖过了天空。
当他在七年前再次回到那里时,却只有无尽的夜色,和苍白流泻着的月光。已经没有了黄沙,没有了荒地。有的只是血色的彼岸花,连天盖过了整片苍茫的荒地。这是筱为他亲手种下的,象征的浓烈,绝望,和不惜一切的爱。
这种美丽的颜色没有给这片荒芜的土地增添什么,只是使它显得更加凄凉。
七年前,刚知道玥离开的真相的他匆忙的跑去死冥谷,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药剂师——溟水。他只是想知道,怎样,怎样才能破解漓烬在玥身上下的了忘咒和傀儡蛊。
当他知道溟水已经离世,化为了在死冥谷里无尽的夜色时,他深深的绝望和无助的表情狠狠的刺痛了她。
“你来这里,只是,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筱的表情像一个孩子一样的无辜,却有让人心寒的疼痛。他不是来看她的,哪怕只是顺带也好,可惜他没有,他只记得那个玥,那个紫妖族的玥。
她的眼睛变得很冷,仿佛冻结住的月光。那时的她还没有银白色的长发,苍白的月光落满了她的青丝,泛着隐隐的幽色,像一种毒药。
一种可以让人醉生梦死,不惜一切的毒药。
他们一起长大,一切生活过,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一起经生历死过,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忘记。
即使玥在他身边近百年又怎样,她也陪伴了他百年。
筱的眼睛里有不甘和愤怒,在过去近百年的时光里,她总是默默的,仿佛一朵不会说话的彼岸花,不为自己开,不为自己谢。她从来都没有向他索取过什么,即使,他也从来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
然而一年前的逃离,他曾经不顾一切的救过自己,他说过
“我不死,你也不会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鲜血流过了他纯黑色的眼睛,金色的阳光融化在他的眼眸里,他对她笑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安详。
他是在乎她的,只是他从来都不肯承认。
筱一直都是这样坚信着,所以她目送着他离开,远去。然后种下一大片的彼岸花,等他回来。
后来,她终于明白,不肯承认的人,是她自己。
一年后,他确实回来了。不过,不是为了她,甚至连顺带的份都没有。
筱隐忍了百年的不甘和委屈终于如同远古的洪流,湮没了她仅剩的理智。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马上,滚。”
空旷的山谷里不断回响着她凄厉的语气,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用这样的语气,对着重渊说滚。她怔怔的听着回音,一遍一遍,仿佛他们的曾经,在她面前像碎掉的尘埃,支离破碎。
重渊没有动,错愕的望着她,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像一朵云一样柔和的筱,也会有一天,对着他,说这样的话。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的如同铅块,沉默悄无声息的弥漫在整个山谷,那些血色的花,妖艳的仿佛在滴血。
重渊纯黑色的眼睛有流动的波澜,带着歉意地望着怔怔出神的筱。很久,他才缓缓的说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很快就被山风盖过,耳旁只残留了猎猎的风声,呼啸而过如同已经死在了过去的曾经。
筱的眼神变得很凄凉,但也很残忍。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除了溟水,还有一个人知道,怎样破解了忘咒和傀儡蛊。”
她月色般迷蒙的双眼望着重渊的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如同一把残忍的弯刀。
“那个人就是我”
筱冰凉的肌肤贴近重渊的耳畔,低声轻语着。
“可惜,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重渊的眼神从炙热变得苍白,无力。筱,是一个倔强固执的人,她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改变。百年来一直如此,他太了解她了。
“哈哈……哈……”
筱望着他变换着的神色,自嘲的大笑起来,抬头望着无尽的夜色,月光缓缓渗入她倾国倾城的面容,显得惨白,而憔悴。
曾经相伴过的百年岁月,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筱的笑容慢慢变得凄美,变得平静。
她对着重渊,笑得很淡然。她看到他为那个人而改变的眼神,她看到他眼里的焦急和失望,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其实一早就明白,只是自己执着着不肯放手,就像重渊执着地不愿意爱她。
最终我都无力改变什么,他想要的,永远都是我无法给予的……
筱凝视着重渊纯黑色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无力和恐慌。他是真的很爱很爱那个人,既然这样,那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只求你一件事……”
筱还是退让了,百年来,终于还是自己先放手了。曾经她那么的坚持,那么执着,那么的不惜一切……
“记得,偶尔有时候,也来看看我”
筱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他纯真的笑了,恍惚中,重渊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在森林中看墨色般的阳光的女孩,那个在夜色中目送他离开去看望玥的女孩,那个为他一直执着了百年的女孩,那个会在黎明前中提着灯等他回来的女孩,可是现在,她就如此简单,而明了的答应了他。这代表了什么,忽然间,他有点不想再往下想…….
重渊似乎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变得很缓慢,缓慢到可以回放自己一生的瞬间,月光浮动在他冰蓝的额环上,他似乎错觉般的感到一种心痛,那样微弱的痛觉,却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像一种无法抹去的烙印。
我爱她吗
重渊在心里默默的问过自己,每一次,他都会对着天空,看着浮云一片一片的飘过,凝成,筱,纯真而无力的笑容。
“其实,只要唤起她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感情,用她自己的意识,去冲破那层封印,就可以了。”
筱没有在再看着他,让自己真真正正放一次手,或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她背对着重渊,慢慢说着,脸上有悲凉的笑容。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漓烬的了忘咒不同于其他人,所以一定要选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者事,去刺激她,即使是她已经忘记的也没有关系,因为,最深沉的感情是不会磨灭的,它停留在人的潜意识中,永远都不会消失,只要唤醒就可以。”
筱安静的说着,心里却有涟漪在一层层的泛起,曾经最深刻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属于她的了。
她微笑了一下,语气平和自然,似乎受伤的人不是她。是啊,自己是最好的药剂师呢,有什么疼痛,是自己治不好的呢……
筱继续缓缓的说着,转过身来,对着熟悉而陌生面容。
“但是,如果那些记忆不够强烈,不够深刻,无法冲破那层封印,那么封印的力量就会反噬,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至于傀儡咒,如果玥解封了了忘咒,以她的毅力和灵力,摆脱傀儡咒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因此,关键只是了忘咒。”
筱低头看着脚下血色的彼岸花,有一圈光华在土地上缓缓盛开。她抬起头,视线落在重渊神邸般的面容上,很久。
“好了,都告诉你了。你——可以走了。”
她依旧在笑,只是显得很苍白无力,似乎变成了一个只会微笑的木偶。
重渊望着她的笑容,又是一阵心痛,还是错觉吗?他有点自嘲的问自己,也许,真的是该走的时候了。
筱,让他走,算是一种放手了吧,重渊望着满地凄凉的血色,无声的叹息,原来自己也有舍不得的时候,舍不得这个他百年来,都执着不爱的人。
“好,我,会回来看你的。”
重渊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色与血色交汇的天际,月光映得死冥谷如同远古的荒原般苍凉,风卷起了零落的残花,如同零落的曾经,在凄美的血色中,飘扬,粉碎成埃。
重渊的背影在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遥远的落成一颗星辰。她想起一年前,在也是在这里,他们浑身浴血的来到这个谷底,然后目送他离开,那时,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原,但那时的自己坚信,他的心里还有自己。可是现在,他依旧是这样离开了。
终于,她的眼泪缓缓的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凄美绽放的彼岸花上。这种花,不仅代表浓烈而绝望的爱,更加代表生生世世的错开。
为什么到现在,她才明白。
她的发色在瞬间被月色染成银白,原来,自己还是执着着不曾放开,还是这样的不舍,还是这样的泪流成河。
不远处玥和穆尘的背影已经没入了阴影中,他们已经离开了,在自己不知不觉的陷在回忆中时。重渊对着夜空,仿佛看到筱纯真而无力的笑容,对不起,筱……
重渊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已经无比遥远的名字,抬起头,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再回来看你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