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元旦过后,马上就要春节了。605病房里的人渐渐少了,杨杰出院了,605还有子信和婆婆,张教授和他的老伴。子信的婆婆进行完了所有三期的化疗后,接下去就要进行放疗。张教授的情况不是太稳定,每日挣扎度日,精神好些的时候与子信闲谈以打发时间。
三期的化疗进行完了,效果不错。子信清晰记得志刚在三期化疗复查后打来电话时欣喜若狂的样子:病灶少了三分之二,而另一个肺子阴影都没有了。全家人得到这个消息都松了口气,心情大好,都觉得好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开始了三十六期的放疗。放疗是在另一个楼里。早起领号,再去吃早饭,吃过饭就直接去到放疗楼的科室门口等候。
婆婆呼吸科的放疗在一楼,一楼有五个放疗室。每日等候的人都有很多,走廊里的椅子都坐满了人。来回走动的、站立的人也有不少,还有的坐轮椅上由家人推来的。进入到放疗室里要脱去上衣,光着膀子,躺在冰凉的蓝色医用床上,双手抱着头,躺好后,放疗机从头上缓缓移动到病患的身体上方,利用放射线去射杀病灶,以达到治疗的目的。
子信一天又一天的陪在婆婆身边重复着这样的事情,好在放疗要比化疗好很多,几乎没有什么痛苦。只是在脱去外衣,光着上身,一个人在那空旷的屋子里,由对着的玻璃窗外的三个人指挥如何翻身、如何掌握躺卧的角度的感觉让婆婆很不舒服。每到此时,子信细声安慰婆婆:“治病吗,别想那么多,病治好了比什么都强!”
这日清晨,子信如往日一样,陪着婆婆取号,吃过早饭后到一楼去排队。放疗楼的一楼在冬日里更显冰冷沉寂。大门总是有人出入,一开一关之间有无数的冷风钻进屋子里。瞬间飘到人的周身,与你近距离接触,一个冷战让你马上感受到它,让你不自觉地拽紧衣服,耸立起肩膀。嘴里呼出的哈气如吸烟者吐出的烟圈,拖着长长的尾巴,旖旎着身子飘入空中,渐渐地消散,插在棉衣兜子里的暖手掏出来摸到冻得发痒的鼻子尖,二者间巨大的温差告诉你这里有多冷。
所有人差不多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盯着门框上的深绿色的棉帘子,看它在一上一下、一里一外的随风舞动。
子信把婆婆安排在铺有小棉垫的椅子上,大衣脱给了婆婆,自己穿着棉马甲,在走廊里来回跑动,企图用动能转化为热能,同时她还祈祷,不能让自己感冒啊,自己病了,谁来侍候婆婆?跑累了,就倚在墙边靠一坐儿,即便有空椅子也不敢坐,椅子太凉,屁股一上去,椅子会一下子吸走你身上的那点热,彻骨的凉气会立即导遍你的全身,赶走你内脏仅存的那点儿温暖。又累又冷的子信掏出手机看一会儿。突然家里的微信群大姐在问:“在哪个病房?”
二姐回答:“在区医院一楼,106。”
子信乍看惊道:咋回事?是妈出什么事儿了吗?
子信拨出电话给姐,正如子信所料:“是妈,妈脑出血!”子信的头“嗡!”一下。
“都知道你护理你婆婆,你要是回来婆婆就没人管了,就没告诉你!”姐姐继续说道。
“那妈咋样了,严重吗?”子信急急地。
“没有什么事了,脑出血的出血点有一毫米,放心吧,我们两个都在这里呢。”
“真没事了吗,那让妈和我说句话吧!”
“别说了,妈睡觉了。”
“噢,那好吧!那我晚上再打吧!”子信极其勉强地挂了电话。
子信回头望望婆婆,她坐在角落里,裹着自己的棉袄闭目养神,怎么办,我要是回去看望母亲,婆婆就没人管了,爱人还在上班的同时还得照顾孩子,我不能告诉婆婆。先等一天,过了今天再说吧。
子信深深感受到家里独子的难处,也深深感受到人到中年的重负。更是不断的在内心猜测母亲的情况。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子信给姐姐打电话,那边匆匆几句,告诉子信妈没有事,就去卫生间,就摞下了电话。
夜里子信说什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脑出血病人的模样,把他们的形像结合给母亲,母亲到底什么样子?子信反复想反复想,翻来覆去,怕影响别人,她就穿上了鞋子,披着棉袄轻轻地走到了走廊里,穿上了衣服系好扣子,恼人的情绪像大石头压着子信的心,不知不觉,使子信不自觉地抬起脚步迅速跑起来,越跑越快,喘着粗气,泪水慢慢顺着面颊流向脖颈。过了好一阵子,浑身都跑出了汗,速度使周围的空气像风一样与子信玩起了撞击游戏,让子信从后背从脖颈感觉到透心的凉。
夜深了,走廊里的灯都亮着,身后的影子拉得好虚,在走廊里更显寂静而幽长。不知跑了多久,子信累了,跑到走廊尽头的窗前,蹲在地上,抖动着肩膀,默默把头埋进双腿间无声的哭泣。
哭过不知多长时间了,子信只深感疲惫,扶着墙挣扎着起身,用手抹去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看样子快天亮了吧,子信抬起头透过走廊的窗子,东方有着些许的亮光,街上熙熙攘攘渐闻语声,早起勤劳的店主们关闭了店铺灯箱里的灯,也意味着开启了新的一个白天。是啊,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啊!
带着对母亲的惦念和愧疚,想着自己走了对婆婆也会更加不放心,因为母亲毕竟还有姐姐,子信怀揣许多复杂的情愫,拽着蹲得发麻的腿,尽量直起弯得很久的腰,向605一步一步的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