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兰云若便指人送来了各式材料,又请了大丫鬟们指导花灯的具体做法,不过众人皆知,用此等最为简单的做法,是不可能一鸣惊人的。
阿宁坐在黄花梨木桌边理着各色鲜亮的流苏穗子,见胭脂与素素仍在苦苦思索,笑着轻拍她俩的脑门,道:“去将纸笔取来。”
待素素取来纸笔,阿宁虽然自住白家村时便常用木枝蘸了水来练字,自进阁中又有习字课程,对于繁体字仍旧生疏,索性在胭脂、素素耳边细语一阵遣退二人,用简体字将步骤一一写来。
待阿宁这边写毕,素素打帘进门道:“姑娘,东西都已经备下了。只是奴婢不明白,别的姑娘都用准备的流苏或者珠子,这东西也能做装饰不成?”
“姑娘做事自有目的,你又操哪门子心!”胭脂此时进门,许是好奇令她神色飞扬,接着道,“姑娘,奴婢已经备了一小篓子,可是现下拿去处理?”
阿宁笑着摆手:“不是说过,在屋里就以平辈相称么?你们我自然信得过,快去吧,时间紧呢。”两人这才又笑闹着卷帘去了。
有得力助手果真不一样,胭脂做事爽利,素素自小习的刺绣,如今也是极好的了……阿宁暗暗思忖着,又安心做工。
第二日清晨,阿宁就着朦胧晨光苏醒,醒悟自己竟这样趴在桌边睡着了。抖落了披肩的薄衣,阿宁掂量手中的花灯,只要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也就大功告成了。
檀香楼
洁瑛站在屋檐下阴凉处歇息,遥遥看见宫中的马车平缓驶来,忙将楼中的兰云若扶出。马车少顷停在忘忧阁牌匾下,马车中下来一位着墨蓝色外袄的嬷嬷,眉眼慈和。
兰云若自然认得这位自皇后进宫便陪在她左右的红人,上前一步展露笑意道:“良嬷嬷安好。”
良嬷嬷颔首施礼道:“阁主别来无恙,想必此次为了宫中宴席,阁主也废了不少心思吧。”
兰云若弯了弯眼道:“良嬷嬷说笑了,皇后娘娘对我有恩,此等小事何足挂齿。更何况,出力的是阁中姑娘们,我可不敢随便邀功。”两人说笑间进了后方庭院。
接到兰苑那边的口信,阿宁将花灯收入细长的锁箱中,起身朝前院去。
邺都的夏日虽无繁花,却仍风光极盛。阿宁顺着幽香小径行去,心中却远不是面上这般平静。
当今圣上生有九子,因为身体原因,已是许久未曾充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自幼才略过人,早已立为太子。就算新帝登基,皇后也会先为其选择效忠皇室的名门贵女充实**,以示天下,暂时不会关注到忘忧阁中的女子,正因为如此,阿宁才会为了解魂草斗胆求个恩典。而具昨日的纸条来看,上面倒是很希望她出这个风头……
领路丫鬟进门通报,将阿宁领进门去。阿宁踏进屋内,便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凝神一看,见朱木桌上已经摆着三两花灯,花香却是从最朴素的一个中散发出的。
掀帘进了里屋,见良嬷嬷独坐桌前品茗,阿宁按规矩行了礼,便呈上锁箱。
良嬷嬷和蔼接过,打开锁箱,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诧。锁在盒中的是一女子小臂长的人偶,做工精致,散发淡淡的清香,饶是嬷嬷在宫中见惯的稀奇玩意,也是未曾见过。
“姑娘,这是何意?”良嬷嬷眼中蕴了几分笑意,“这并不是花灯吧?”
“嬷嬷,这正是花灯。”阿宁微微颔首,眼神清亮,“民女曾经在楚国志上读过有关神女的记载,说她‘面如桃花,眉似柳叶,眼若晨曦,举止皆风情’且喜着蝉翼纹的纱衣等等,民女便依据野史中更为详细的记载雕刻了神女的全身像。”
良嬷嬷细细打量盒中的人偶,雕刻及女子衣着的缝制十分精细,五官的描摹上虽然技法并不纯熟,却不知用了何种法子使五官更加立体,眼睛更是神似年轻时的皇后……再抬眼看向恭顺的少女时,眼底多了一份满意,却还是不禁问道:“心思确实不错,可还有别的妙处?”
阿宁知道这马屁是拍成功了,顿了顿道:“这神女花灯是由民女院前的泡桐木雕刻,为了减轻重量,使其可以浮在水上,民女将其掏成中空,只留薄薄一层树皮,其中塞上浸过盐水的泡桐叶片,清香味便会维持更久。”
见嬷嬷听得有味,阿宁继续道:“民女本想用真正的蝉翼来做神女的纱衣,但转念想到皇后娘娘心中存佛,常怀慈悲,便转用了刮去表皮的叶片经脉代替,又将神女手中的蜡烛雕成了琵琶的形状,也算是表达对《桃花流水》一曲的敬佩之情。”
阿宁一口气说完,望着嬷嬷神色觉得有了几分底气。自己前世喜欢雕刻,虽然不擅长作画,但素描的基本常识还是了解的,便以此藏拙了。至于在树皮中塞满浮叶的做法是昨日的桂圆给予了她灵感,而有关神女的各种典故传说则是来源于密信中示意所藏的那本书册。
既然上头希望她如此,此举又能助她出阁寻得解魂草,她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将其做好,哄了宫中那位高兴了。
午后,阿宁站在门前,望着满院青绿,正要回屋便瞧见红玉来禀,说是宫中择了神女灯与花香灯胜出,明日便可以出阁游玩。太子登基不远,皇后为了维护贤名,断不可让这神似自己的花灯一枝独秀,故而宫宴上神女灯大放异彩,结束后便被皇后转送给了年纪最小的婴宁公主,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花香灯是容儿所制,夏日春花难觅,制香倒也是费了一番功夫。阿宁心中想如此倒好,若是以后闹出事来,反倒有人证,转头偏巧与难得相逢的孟梓淳视线相撞,站在十步开外的少女一身冰蓝色齐胸曳地长裙,外罩雪青色滚芙蕖银边的长纱衣,头戴镶嵌碎红宝石的簪子并了两支浅色绢花,一身行头皆做工精致。此时正嘴角轻撇,眼中带着一分惊异与两分轻蔑,神态莫名。
阿宁无心与其周旋,勾了勾唇角示意,随即转身进屋。
“四小姐可要进桐音馆坐坐?”身边的小丫鬟低声询问,声音如同黄莺般清脆悦耳,神色暗含了几分谄媚,并不是她自明城带来的如雨、如烟中的任意一个。
她此番话说得声音极低,却令孟梓淳通身舒畅。转眼去看泡桐树掩映下的桐音馆,便也如同自家庭院的一隅,心中原有的那一分不忿也随之散去,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耻辱心。
她容颜清丽,才艺双馨,虽然家族败落,却也算是出身名贵,再加上如今在阁中地位渐高,锦绣前程岂不是信手拈来?如今竟想着亲身“指教”一个资质平庸,身份低贱的女子,实在是罪过!对于宁、贞这种人,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思已至此,孟梓淳眼底恢复平静,轻笑一声道:“何必打扰宁姑娘休息,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