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正愣神间,船舱内的嘈杂声渐止。半晌又听见叩门声,门外一陌生的女声道:“宁姑娘,贞贞姑娘,早点已经做好了,洁瑛姐姐请各位姑娘下来用点儿呢!”
贞贞听出那声音是领她来越城的红玉,将鬓边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又理了理裙褶站起来朝外去。阿宁见她没有主动拉自己,倒也是松一口气,也跟着慢了几步出门。
就在贞贞的身影刚刚隐在楼梯间的一瞬,对门的门中走出两位少女。阿宁抬眼望去,其中一位少女着玫瑰紫织锦长衣与马面裙,步子匆匆间发髻上的步摇规则的摆动,望去姿态端庄。她眉眼中透出倨傲,生的极为标致的面容,可惜品不出韵味,整个人如同一个傲慢的木偶。
另一位少女着一身水蓝色长裙,咬着下唇,紧跟着之前的女孩,杏眼含水,面颊绯红,倒为她并十分出彩的容貌平添几分娇艳动人。
阿宁见两位女孩脚步匆匆,便稍稍缓了步子,排在两人后面下楼。那位娇艳少女许是察觉到她的用意,极为小心的冲她一笑,阿宁也以微笑回应。大概是因为瞧见阿宁灰色的眼眸,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回头不再看阿宁。
就在她转头微笑的那一瞬间,阿宁已经顺着窗外的阳光看清女孩的脸色,眉头不经意间一皱。
四人依次下了楼,只见洁瑛与红玉等人已将吃食摆好。待四人落座后,红玉笑着说了几句,就去给丫鬟们备饭去了,只留下洁瑛与姑娘们同桌吃饭。
贞贞原先本不清楚这一茬,如今看见了,大眼中闪过欣喜,姿势亲昵的拉着洁瑛的手道:“姐姐同我们一桌吃饭,可不早些告诉我,我那里有八角斋的肉绒卷和绿豆干糕,等我拿来给大家尝尝。”说罢有拈着裙子上楼去了。
那冷傲少女坐在阿宁左手,听到贞贞一番话不禁冷哼一声,随即视线转向右侧的少女细细打量。只见女孩白皙的面容在阳光下甚至看得见细微的血管,浓密的长睫遮挡住眼眸……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不满。
阿宁装做专注于眼前的菜肴,一面慢条斯理的吃着,忽视身边人锐利的眼神,一面想着贞贞虽然性子单纯些,倒也目标性强,懂得花心思在阁主身边的人身上。暂且不论方法有没有用,却也比普遍撒网,耐着性子跟同龄人示好的强,毕竟这半路的友情,无非是分享首饰吃食,极易击溃。
贞贞和身边的这个女孩,大概都是指望利用阁里一飞冲天,搏个好前程。据无双所说,忘忧阁是皇后母家薛家的产业,建立的初衷是为宫中输送授艺的琴夫人,舞夫人等,因此即便是三年一选,选中的名额也极少,只有省城中顶尖的艺楼才拥有参选资格。此次来自三大省城的共有五人,再算上京城的两个,不知为何竟比从前多了一半,因而竞争恐怕更加激烈。
不过无论如何,若是她们两人彼此竞争,阿宁却是乐见其成。毕竟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在此,只想着头几年能够安安稳稳呆在阁中,至于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阿宁想到此处,望见贞贞从楼上走下的倩影,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八角斋的点心甜而不腻,酥脆可口,可是难得一尝的美味。
贞贞面上含笑的走来,将装点心的纸盒往桌面上一摊,随即坐下道:“洁瑛姐姐,还有各位姐妹们快尝尝,这些点心都是宁都特产,很是好吃呢!”
阿宁早就喝腻了小米粥,当即各夹了一块来尝,眯着眼对洁瑛道:“这点心果真与平日里尝的不一样,单说这肉绒就松脆很多,绿豆糕也香的很!”
洁瑛见阿宁笑得孩子气,只觉得难得,不禁莞尔道:“贞贞姑娘用心了,奴婢也尝一些饱饱口福。”这桌面上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阿宁用余光瞥见左侧的少女盯着贞贞的目光复杂,对着自己刚才一番话似很是轻蔑,任她们三人如何也只是默默喝粥,弄得同住的少女尴尬的有吃吃不得。贞贞倒是无所谓,反正这点心本就是为自己和洁瑛准备的,其他人一筷子别动她倒更高兴。
阿宁感到自己身侧的少女与贞贞眼神间的暗暗较量,心里更坚定了决心,微微侧头望向与自己相隔一个座位的娇艳少女,故作惊讶道:“呀!妹妹的脸如何这样红,是不是不舒服?”
洁瑛一愣,瞥向阿宁所指的少女,发现她的确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里有细微的血丝,不觉用手覆上她的额头,随即惊道:“不好,容姑娘可是发热了?”
容儿见被众人发现,脸色更加难看,只得虚弱道:“许是昨日不慎着了凉,晚上便有些不适……”
容儿话音刚落,只见原本坐在容姑娘与阿宁之间的少女紧蹙眉头,不经意的往阿宁一边明显偏去,快速训斥道:“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
这样的事情,就连其他人也会两难。容儿胆小,怕说出来惹了其他姑娘与洁瑛心烦,觉得自己没有明显不适,便想忍到京城再说,谁知道还未撑过一天便被看穿,再一听到斥责,当即眼中湿意更甚。
阿宁见事情发展顺利,便放下筷子走到容儿身边道:“容姑娘别难过,适才我见你没吃什么东西,怕是没有食欲。不如我扶你去躺会子?”说罢用眼神示意洁瑛,洁瑛忙道:“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再将丫头叫上去伺候。容姑娘不用担心,只要将汗捂出来,发热不可能不好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这毕竟是古代,发热也得看起因,若真是肺炎等引起的,就算是好吃好喝供着也最多半年……阿宁敛了敛心神,双手环进容儿臂膀。
容儿被安慰后身体放松了些,望向阿宁的目光也不似从前谨慎疏离,任着阿宁搀着她回楼上房间。那着织锦长衣的少女也坐不住了,见洁瑛走远,立刻站起身来跟在两人后面上楼。
阿宁扶着容儿躺好,门外的少女早就一脸不耐,见着她出来忙道:“这房间本就不大,等会儿两个丫头再进来,这我如何睡得好!”
眼看着目的就要达到,阿宁微微颔首,双颊泛起梨涡:“既然如此,不如阿宁就与姑娘换房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进这间屋子的时候,阿宁便察觉到摆设布局比自己与贞贞的屋子稍逊一筹,这样的安排代表什么,想必敏感如这位姑娘不会不明白,和未来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朝夕相处,有些人会趋之若鹜,而有些人,则会求之不得!
少女没想到阿宁会如此快的做下自己心仪的决定,毕竟此时还有单住的冉姑娘处有空余,她可万不想与那种人接触,没想到这位宁姑娘却如此爽快,面色稍霁道:“如此也好,我这就让丫鬟来将你我的行李调换,劳烦妹妹辛苦了。”说罢满意离去。
阿宁见她此时话说得漂亮,再想到她刚刚在桌前的举动,眼底闪过鄙夷。随即又想若不是她性格如此,自己也不能顺利摆脱烫手山芋,忍不住撇撇嘴,顺手将门关上。
其实在起初见到贞贞后,阿宁便担心贞贞不得人缘,相比之下只与自己相近,到时候入阁学习,自己难免要因此更加被注意。今天这番举动后,那边二位只管较劲,自己安心与软妹子呆在一处,必定保险。
容儿见到阿宁从门口回来,有些担心的挣脱起身道:“孟姑娘没怎么难为你吧?”
阿宁连忙扶她躺好,摇头道:“你放心,她只是来与我商量交换房间的事,这不,已经去招呼丫鬟搬东西去了。只是等会儿可能会有些吵,要你多担待了。”
容儿闻此一脸惊喜道:“可是真的?”看见阿宁一脸笑着点头方才放下心来,裹在厚被子里笑眯了眼。
阿宁见此忙将藏在心里的疑惑倒出:“刚才那位姑娘姓孟?为何还保留着姓氏?”
容儿唇边泛起苦笑:“孟姑娘与我们不是一类人。在明城的时候,我仍在学艺时就知道她的才艺精绝,可谓样样精通,尤其擅长作画。我听说她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知怎么被人卖到明城的,当时幸好是艺楼收留了她,不然可能就要卖进寻常**里了。她们楼里格外宠爱她,准她还叫做孟梓淳,不取那些个俗气名字。”
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难怪令人觉得气质与优越感与生俱来,遭遇如此变故,倒也不能怪这位孟姑娘脾气古怪。
两人正说着,容儿与孟梓淳的几个丫鬟进来,阿宁任着那两个整理床铺,将容儿身边的春桃、春菊领过去伺候。容儿是个单纯的,身边两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做事却是极是利落。
等房里该搬来的也都搬来了,屋里又恢复了寂静。阿宁心想着细节大概也用不着自己吩咐,洁瑛还有容儿身边的自然妥当,也就不再多话,默默坐在容儿身边。
容儿很听话的将整个身子埋在两层被子里,被子不厚却到底是夏天,小脸闷得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却还是醒着。
阿宁用手试她额头,随即皱眉。女孩儿身体本就娇弱,这船上又不比地面上稳当……想着走到床边,从包裹里翻出个白瓷红底的药瓶来,从里头倒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将容儿扶起身来道:“这药是临走时楼里给的,味道苦些,但兴许有用。”说罢就备了水来凑到容儿唇边。
容儿接了药来吞,阿宁扶着她的手隔着衣料都觉得发烫,寻思是热终于发起来了,便逼着容儿将一大杯水喝尽,心里暗暗祈祷无双给的药能发挥点效力。
就这样熬到了将近午饭时候,容儿睡梦中隐隐喊热,春桃朝她身子上试了试温度,惊喜道:“好了好了,姑娘终于把汗逼出来了。”洁瑛等人才如释重负,命人打热水来给容儿擦身,这手忙脚乱的一通收拾才算是告一段落。
洁瑛带着春桃等人离开,临走前笑道:“阿弥陀佛,这事情总算是完了,我这就命人准备饭菜,大家好好吃个饭安心休息,可得提醒诸位姑娘保重身体。”阿宁含笑点点头,站在门外暗暗嘱咐春桃多留意容儿的饭菜,又目送众人下楼,才转身回房。
今天在饭桌上,贞贞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她并非没有察觉。虽然她今日才上船,并没有多少线索,但饮食无疑是最容易下手的一块儿,可又为何偏偏是容儿?容儿与孟梓淳都来自明城,大概是昨日中午登的船,而贞贞与那位冉姑娘都来自宁都,是最早上船的……依贞贞的性子,或许这原本受害的该是……
阿宁正想着,只觉得一道视线自暗处而来,迅速偏头望去,只见那扇门已然紧闭,回味那带着探究的目光,不觉微微眯眼,心里明白是冉姑娘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