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探进桃红色的窗纱,渺小的浮尘在暖色光芒下缓缓舞动,最终落在琳琅满目的梳妆台上,又被姑娘们涂着艳红色丹蔻的手指抹去了。
烟雨楼的一角似乎早早闹起来,女孩儿们的嬉笑声与信手撩拨琴弦发出的乐音传进院外人的耳中,也使其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阿宁坐在房间角落的锦杌子上,手捧一面小巧的铜镜,另一手执黛,手法略显生涩的描着眉。眼前的梳妆台是女孩子们的争抢之地,只因为镜前坐着的,正一脸恬静为姑娘们描眉的女子,正是烟雨楼中深得人心的头牌——芊芊。
阿宁终于描完,又将涂好的唇上擦去些许红润,在脸上散些胭脂,这才轻舒一口气。烟雨楼大选本也有将资质平庸的女子直接淘汰的先例,原以为有了荣姨的“照顾”自己也不例外,准备另想妙计,却没想到勉强通过考核后真的让她上场,想着一来,楼里对她已经放松警惕,二来,也是先安抚她,不想在大选前几天弄出什么幺蛾子。而如今演出即在眼前,手段也该拿出来了。
阿宁闭起眼,只听见心清晰地跳动。抬眼看向小婉,她虽是为了做戏才与芊芊交恶,可眼前也断拉不下脸请芊芊帮忙,只一人独坐镜前,细致的在额前勾一朵盛放的粉色桃花。那便是领奏独有的美丽标志,阿宁恰好正对着小婉异常清秀的侧脸,瞧见她秀挺的鼻梁,与嘴角一抹惑人心神的弧度,不自觉从袖中掏出一个银质小盒,打开瞧其中樱花般娇艳的颜料,回想起无双语气中的无奈,眸色复杂。
再抬眼只见一小丫头急匆匆进门走到小婉跟前说了几句,两人便一齐出了门。
“姑娘们可都画好了,一个个美的叫我都看花了眼了!”待众人准备的差不多了,爽朗的笑声传进屋内,舒缓了女孩们紧张的情绪,纷纷笑着迎上绿绮与明心,眼瞧着后面还跟了几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手里提着大汤桶。
“今个儿是姑娘们的喜庆日子,有福气的去了京城享福,再不济也是咱们楼里一等一的娇花。”绿绮一改往日的谨言慎行,放开了逗乐姑娘们,随即又道,“荣姨心疼姑娘们,这大热天的,请姑娘们喝了这绿豆百合汤,清热解暑,上了台也好为楼里争光不是!”说罢眼神示意小丫头们鱼贯而入。
女孩儿们迎上前去,一时间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阿宁余光瞥见绿绮的视线,摆了摆裙角也走上前去,站在丝毫不起眼的位置,一面等待,一面算着小婉回来的时候。
不觉间前面的姑娘们都已领了汤,绿绮早已察觉站在自己身前的是谁,却不抬起头来看,动作自然的舀了满满一碗递过去,暗处却是雪青色的衣袖轻舒……
“小婉姐姐换衣裳回来了!”却是刹那间门帘微动,不知人群中是谁轻声一喊,姑娘们不经意朝门外望去,绿绮听闻小婉的名字,想起颇受荣姨重视,也是不自觉看向门前聘婷身影,动作却依旧利落,袖间的白色粉末刚倒进晶莹的汤水中,就被一双手轻盈接过。绿绮刹那间回神,只见眼前女孩眼睛仍目不转睛盯着小婉,捧着汤碗喝了一大口,忍不住柳眉一挑,嘴角划出一道笑容,忙招呼小婉道:“总算将你等来了!快来喝汤,小心热坏身子!”说着又盛起满满一碗,正要递与小婉,确是被阿宁单手接过,转身正迎上走来的小婉,便顺手递与她。
小婉接过碗来,望着阿宁盈满笑意的眼睛,接过汤碗也回以一笑随即走开。她桃红色的裙摆如花瓣般展开,晶亮的束腰紧紧缚住那般盈盈一握,耳尖的珍珠耳坠与额间的桃花相互映衬,使得本就璀璨的笑颜愈发夺目,引得一众目光不愿从她身上移开。
浅碧与轻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惊羡与妒忌。同样款式的服装,是上一届留下来的,小婉却因为年龄并不合身,她们本还因此暗喜,没想到却修改的更加出挑了,楼里在小婉身上果真愿花心思!
阿宁坐回远处,通过铜镜看见小婉将汤喝下半碗,手才无力的搭在膝上。此时距离演奏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烟雨楼大堂中,先前的酒席桌椅一并撤去,四面巨大厚实的帘子挡住外面骄人的阳光,梁上扎着各式的红绸,低垂着摆着细珠串成的穗子,状若飞天。四角高悬的红灯笼与台上的烛光交相辉映,为本来昏暗的室内增添迷离之感。从楼上望去,仿若入了深梦。
大堂内虽也有不少丫头来回走动,端茶送水,脚步却是比往日轻巧不少,眼神不时含着好奇向台前一抹身影望去。细看之下是位与荣姨一般大的妇人,面容白皙,气质恬淡,着云灰色外衫长裙,用得是时下京城流行的木兰缎子,裙尾与领口袖口处皆绣腊梅,花瓣娇小可人,颜色依次从头尾的鹅黄过渡到中间的冰黄色,肌理细致入微,不禁令人感慨京城虽与越城相隔不远,却是细微处都显出贵气来。女子虽然感觉到众人目光却不动声色,仍旧侧身与身旁人耳语,正是京城来的忘忧阁阁主——兰云若。
琴院内。
自半个时辰以前眼看着阿宁将汤服下,绿绮就遣退了旁人,状似无意的呆在屋里帮衬芊芊,实际目光却从未离开坐在角落的女孩。虽然三年下来,她心里也觉得这番打算实在没有必要,但还是应了原先的计划做事。
果然不出所料,女孩儿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捂住腹部,身子蜷缩起来,不住的咬着下唇。绿绮见状忙走至跟前关切道:“我的姑娘哎,你是怎么了?”
“我恐怕……是坏了肚子,”阿宁的脸蛋顷刻涨的通红,见绿绮变了神色忙拉住她的衣袖道,“我不打紧,许是太紧张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还请姐姐不要告诉外边的人。”
不打紧?不打紧就怪了!绿绮不着声色的抽出衣袖,耐着性子哄道:“定然会好的,我先不告诉旁人,你也早些解决了,别误了上台的时辰,如何?”
阿宁连连点头,急忙站起身,捂着小腹向外走。绿绮目送她走远,后脚也出了院门,朝留香阁走去。
蝉鸣裹挟着热风,一声高过一声传来。女孩儿原本顺着去往茅房的路面色痛苦,如今却是眨眼间躲上一条小径,靠在柳树下极其认真的,在额前描摹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