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义回到家中时,村医李蕴德正在为步氏把脉。给李蕴德打下手的是他儿子李青,也就是祭井那天报信的少年。
罗子义没敢打搅,拉拉李青的衣袖,给他递了个眼色,两人先后走出屋子。
“我干娘病情如何?”
罗子义关切的问。
李青摇摇头,叹了口气:“唉,看样子很不好,步婶之前心口就一直抱恙,祭井那日又被暴打一通,今天还去衙门救你...内伤更严重了。”
“那!那怎么办?”
“先调理调理吧!家父会想办法的。”
罗子义非常着急,无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低头沮丧。忽而想到了什么,忙问:“步浩呢?步浩哪去了?我只顾想着干娘的病,却把他给忘了!”
李青笑了笑说:“那天你不是被送去衙门了么?你那兄弟为了救你,说要请来最好的讼师给你写状纸,就连夜跑去江塘码头给人扛包了。却不曾想你这么快就给放了出来,他现在肯定还不知道。”
“胡来!他的肺疾都没痊愈!怎么能去干这么重的活儿!”
罗子义显得很急躁,埋怨说:“你也不拦着他点!”
李青苦着脸挺委屈:“根本拦他不住!”
“我干娘知不知道此事?”
“婶婶不知,也怕她担心,我就给瞒了下来。”
思前想后,罗子义决定去找他回来。李青拽住他死活不让:“你浑身都是伤!不能去!”
罗子义听完摆摆手说:“皮肉之痛,在牢里就好了个干净,现在都结疤了,没事!”
说完又摸摸胸口,掏出里边银袋递了过去:“这钱给李伯,我娘的病就拜托你们了。”
“不用!婶婶我们自当照料好。”
“拿着!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和干娘都落了大狱,哪有今天的自由!我去了。”
李青两手托着银袋,看着罗子义走到院中,从水缸里瓦起一瓢水“咕咕”喝下,然后小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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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塘码头在罗井县的东面,彼此间大概有半日的脚程。
以前步浩没烙下肺病时,便是在那里讨生活。只是光干些码头边搭板牵绳的杂事,赚点小钱,却从不曾给人扛过包运送货物,那活儿太重太累,他接不起。
但这次为了救自己,忍着肺疾,却是豁出性命去干了,罗子义深受感动。因此跑得是两脚生风,急切的希望早点赶到码头,让他少受些罪。
赶了大概三个时辰的路,罗子义累的是口干舌燥,见路边有间茶棚,便走了过去。
茶店的老板娘四处给客人端茶送水,直她忙完,罗子义才走上前去微笑:“婶婶好人,小子想讨碗生水喝...”
那老板娘本是笑脸迎接,一听这话,脸色急变,大声讥讽道:“生水?哼,你没睁眼看我干的是什么买卖?来这里来讨水喝!”
听这话,她肯定是不给水了。罗子义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准备离开。打算再往前边走走,看看有没有好心的人家可以给碗水喝。
“现在这世道做生意难啊!隔三差五也不分白天黑夜了!都有这样的小乞丐来讨水,生意还怎么做啊...”
罗子义本已走远,但听到这话他突然站住了,掉头回来问道:“你说什么?隔三差五?前些天晚上是不是也有个小孩来讨过水?”
老板娘斜着眼瞟他,冷哼一声:“有啊!还是个肺痨子呢!咳咳咳咳的不停,被我好一通臭骂!”
罗子义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转身找了个桌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五十文钱往桌上奋力一摔:“上茶!!给我上最好的茶!!!”
那妇人一愣,但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赶紧笑呵呵的跑了过来,一边把钱往怀里拨,一边赔笑道:“呵呵!...公子刚才误会您了,您稍坐,好茶马上来!”
“小二!给这位公子上茶!上好茶!”
“哎!来喽!”
“上等的黄山毛峰!公子您请慢用!”
“慢着!”
罗子义按住小二的手,冷冷地说:“再给我加一个碗。”
小二看了看他四周,又瞅了瞅他后面,有些不解,但仍笑脸赔上:“好勒!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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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义倒了两碗茶,自己端起一碗,然后朝那一块碗碰了碰边,叹了口气:“天道不公,人道沦落...喝吧,耗子。”
将壶中茶水喝完,罗子义扬长而去。只留桌上的一碗水在那,仿佛等着有人来喝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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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大概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江塘码头。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罗子义就深深的被它磅礴大气的场面给震撼了。
运河绵延千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残阳似血,将整条长河染得通红,宛若九天仙子绕体的红绫。
码头贴着运河也足有半里,数十个搬夫或光膀,或单衣,脖子上都搭着一条去汗的粗布,扛着一个个又大又重的麻袋,满头大汗的忙碌于大船和港口仓库之间。
每次搬运完麻袋后,从仓库出来,都要拐到一座简易搭建的凉亭下,从账事那里领一个计算工钱的木牌。
罗子义站在高处定目细细寻找,却未曾发现自己那个瘦小的兄弟。
“那就守株待兔吧!”
罗子义不在考虑,迅速朝凉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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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贵,第六十二牌!”
“张聚财,第七十七牌!”
“赵利存,第六十九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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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事先生每记一笔,就扯着嗓子吊一声,为得是让搬夫自己心里有个数,也能让其他搬得较少的人有个赶超的动力。
罗子义站在旁边,时不时的瞄下账本,更多时间是瞅自己那个兄弟。
正等得有些焦急,就准备让先生看一下有没有步浩的名字时,罗子义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船舱里走了出来。
他弓着背,身上扛着一个大大的麻袋,脚底下的步子踉踉跄跄...
罗子义慢慢朝他走去,双脚好像被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
罗子义站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步浩弯腰背着东西,看不见来人,只以为挡住了别人的去路,又将麻袋往上颠巴了颠巴,忽地咳嗽了几声,从他身边缓缓绕了过去。
罗子义没有动,背朝着步浩,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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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浩,第三十一牌!”
“咳咳!咳咳...谢谢先生...”
步浩拿着袖口擦了擦满头的汗水,从账事手里接过牌,微微笑了一笑,转身欲走,却一眼看见了站在凉亭外的罗子义。
手心一滑,木牌“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倔驴...”“倔驴!!!”
步浩三步并两步的朝他跑去,罗子义张开双臂,两兄弟紧紧抱在了一起!!
“耗子,让你受苦了...”
“呜呜!倔驴...咳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我现在不吃官司了。”
“真的么!咳咳...这些天我过的都不好,天天都惦记着你的事,咳咳...我本还想着赚钱给你写状子的,其实心里明白,希望也不大,咳咳!可我就是想试一试!你看,我赚了好多钱...”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后里面装着几角碎银和一些铜钱。
罗子义眼睛哭得发酸,声音变得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也只能说上一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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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子义的劝说下,步浩没有继续干下去。码头歇工后,拿木牌换了工钱,两人便离开了。
天色已晚,两个人没有选择回家。于是去附近街上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好好吃了顿饱饭,也算庆祝罗子义平安归来。
晚上,两人躺在木床上,已是非常的开心,便聊起了天。
罗子义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包括在大牢里衙医怎么给他疗的伤、在招房怎样录的口供,以及后来衙门审案时发生的一切,全部详细得给他讲了一遍。
那罗子义口才极其了得,讲起这些东西时难免东拉西扯、添油加醋,就像说书先生编得故事一样生动,步浩听得自然是大呼过瘾。
“我当时就说了一句!‘小少爷,难道你忘了?老爷那天还一直夸你那个‘永’字写得好哩...”
“哈哈!咳咳...那小杂种一听肯定吓坏了!”
罗子义抹了把嘴,靠着墙壁坐着,绘声绘色道:“谁说不是呢!那小杂种一听我这么说,当然害怕我回去告诉他爹爹啊!于是赶紧承认那文房四宝是他送给我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好笑的紧!”
“嘿嘿!”
“咳咳...但从此以后你也就不能在罗府呆了。”
步浩变得有些惆怅,但罗子义却很不在乎:“不在那呆更好!省的我天天看见胡海心里憋气!”
“那以后去哪讨生活呢?”
“这...我现在还没考虑过。”
步浩眨眨眼,往他身边靠了靠:“倔驴,你看今天那先生干的活咋样?”
罗子义听完愣愣的点点头说:“嗯,还行。”
步浩挺来劲儿:“这个先生听说快不干了,咳咳...要不到时候你来!咱就能一起干了!我扛包,你记账,嘿嘿!咳咳...偷偷给我多记两个更好!”
罗子义白他一眼,用力刮了他鼻子:“你想得倒是如意!旁边还有监工呢!”
“哦...对啊,还有监工哩,我倒是给忘了。”
步浩说完缩着脖子,吐了下舌头。
“不过这个主意还算不错,等等看吧!干娘的病好了,我就来试试。”
“当真?”
“骗你有糖吃啊?”
步浩高兴地搂着他脖子,大声欢呼道:“太好啦!哈哈!咳咳...那咱俩就能在一起干活喽!咳咳!我梦里都想过好些次啦!”
罗子义烦躁地将他一把推开:“高兴个屁!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咱先回家回家好好照顾干娘才是正事!”
步浩使劲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两人便熄了油灯,躺床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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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渐浓,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将两人带进了同一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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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挚的情感从来不需要多么华丽的语言来堆砌,语言和文字永远是有代沟的。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拥抱,一句谢谢,足矣。作者无能,请自己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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