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念文的身体也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岳东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拦住了又要准备出门骑马的念文,将一摞书摆在她面前:“念文……”
“义父!”念文快速接话,“我不想看书!”
致远站在一边忍俊不禁。
岳东方暂时没理念文,对致远说:“将军,有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疑惑。您说,咱们骁骑营里会不会有敌军的内奸?我们去救念文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没等致远说话,念文抢先开口:“有!我一直这么觉得!”
致远回头看着念文:“说来听听!”
“我刚被抓的时候,傅尔丹就知道我是女的,还知道我们俩的事,要不然他怎么会用我来威胁你。我总感觉我们的事他们全都知道!”念文说。
致远微锁眉:“你怎么没早说?”
念文低头小声说:“这几天玩得太高兴了,所以就忘了……”
“没事!没事!”致远立刻心软,搂了搂念文的肩头。
岳东方瞪了念文一眼:“将军,这个事您可以留心一下!”
“好!我知道了!”致远点头。
岳东方转向念文:“丫头,我觉得有必要再让你学一样本事!”
念文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她以为岳东方已经忘了这个事了,谁知道他还记得。念文只能硬着头皮说:“学什么?”
“学医!”岳东方将书往念文面前推了推,“你的性格和脾气我也看清楚了,你受伤实在是家常便饭。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再有伤痛也好自己医治。”
“你不在我身边了?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念文吓了一跳。
“我哪儿也不去啊,”岳东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只好自圆其说,“我是说,我年长你那么多,总有一天要先走一步,那个时候你若不能保护自己,难不成要陪我这个老人家一起走吗?”
“不会的,义父是神,你会长命百岁的。不对,你万岁万万岁!”念文已然忘记了这个朝代只有一个万岁,这个词是不可以随便说的。
致远吓了一跳,一把捂住念文的嘴:“疯了吧你!若是让别人听到,你的小命又不保了!”
念文这才醒悟过来,吐了吐舌头:“反正义父一定会长生不老的。”
“别傻了,怎么会有人长生不老的?”岳东方笑道,“听义父的,好好学,有时候出战回来伤兵多,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你就当是帮我了!”
“那好吧!”这么一说,念文才答应了。
学医实在是一个艰苦漫长的过程,太多点点滴滴、细细碎碎要记。念文确实是对学医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谁知道,越学她越觉得有意思。结合现代的一些知识,念文边学边和岳东方研究,倒也发现了不少新的医术,岳东方不得不再次对念文刮目相看。训练时致远是将军,私下里,致远仿佛成了念文和岳东方的勤务兵,端茶倒水递工具、打杂扫地出主意,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一年后,念文已经渐渐熟练起来。每次战后,她和岳东方配合十分默契,伤兵的治愈率比以前高了很多。念文越来越喜欢做这些事情,看着那些被抬进来奄奄一息的将士们,几天后高高兴兴地来谢她,她觉得自己的价值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肯定,自己的虚荣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她就想这么一直在军营呆下去,最亲的人就在身边,最好的人就在周围,最爱的人就在面前。
这天天气很差,阴云朵朵,不一会儿飘起了蒙蒙细雨。说是下雨,雨小得仿佛只是空气潮湿一般,风中夹杂着细细的水珠,就这么似下非下地落着。
念文、致远和岳东方正一人抱一个小暖炉坐着聊天,郑青突然一身戎装闯了进来:“将军!”
致远知道又有战事了,怜爱地看了念文一眼,对郑青正色道:“讲”
“准噶尔可汗费扬古御驾亲征,带着大量敌军正在攻城,咱们的守城将领们已经快顶不住了!”郑青气喘吁吁的。
念文已经站起身拿致远的铠甲开始帮他穿上。致远边穿边说:“老规矩,满蒙汉三军各留下一半人留守军营,剩下的人统统随我出征。”
“将军,”郑青急切地说,“这次费扬古带的人相当多,再加上他御驾亲征,敌军士气大增。咱们军营留那么多人无用啊!”
致远觉得郑青说的有道理:“那好吧!每个营帐留两个人,其他的全部出征!”
“是!”郑青转身走了。
致远穿好铠甲,扶住念文的肩头:“乖乖等我回来!”
“知道了!”念文笑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致远在念文额头烙下一个吻,又转身对岳东方说:“岳师傅,麻烦你们两个多准备伤药,这次我预感会很惨烈!”
“是!”岳东方抱拳。
致远又看了念文一眼,给了她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转身离开。
岳东方心中不知为何开始不安起来:“将军这么做没有问题吗?军营从来没有只留下过这么少的人……”
念文没心没肺地大笑:“义父,我从来不知道你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也这么没有安全感!”
“死丫头!”岳东方白了念文一眼,念文笑得更欢了。
致远带兵出战,到了战场上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郑青说的和自己预想的那样。城门口确确实实有敌军在攻城,来势也很凶猛,但只是几支小部队而已,根本没有郑青说的那么多人。致远回头找郑青,郑青已经不知去向了。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致远只想速战速决赶快回营。
还没等致远带兵冲进敌阵,那一小拨敌军便围了过来。没有动刀,也没有动枪,只是围着。致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出手,只见敌军的包围圈突然撕开了一个小口,走进来的是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骑马的是一员女将,长发飘飘,一身银白色的戎装,英姿飒爽。笑笑的瓜子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虽然英气逼人,却也不输黛玉般“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的娇媚。
致远不愿和女人动手,挥手将刀收在身后。
女孩却从身边士兵手中接过一柄长刀:“你们谁都不许帮忙,我要一对一和赵将军较量较量。我要看看大清骁骑营里的神话,到底有多厉害!”
致远依然将武器背在身后:“对不起这位姑娘,我不和女人动手!”一句话出口,他又想起了念文,他只和一个女人动过手吧,那是他还不知道念文时女孩的时候。想到念文,致远更加不想耗下去了,转身要走。
女孩岂会放过,骑马追上前挥刀打了过去。致远并不出手,只是左右闪躲。女孩越是急,越是碰不到致远分毫。两军的战士围在四周看得兴致勃勃,本应是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果现在却像天桥杂耍一般。
军营里,岳东方带着念文大量准备着伤药。军营从未一次出去过这么多人,这次战斗受伤的将士也一定不是小数。念文刚把一袋子草药拖进大帐准备制药,外面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响起。念文惊喜:“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岳东方一把拽住。
“不对,听声音这不是我们的人!”岳东方那种不安的感觉强烈起来。他本能地一把抓过念文,塞进身边的衣柜里,“丫头,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动别出声,我出去看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叮嘱完,岳东方关上衣柜门,转身跑出了军帐。
念文不知所措地待在衣柜里,她只知道听义父的就好。
帐外,大批敌军袭击了骁骑营,营内粮草已经被大火点着,很快烧得所剩无几。少量留守军营的人此刻都已经命丧黄泉,尸体被高高地挂在军营的点将台之上。岳东方见此情景,想回头躲开,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也被擒住。
念文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声响心急如焚,要不是岳东方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出来,她早就已经冲出去了。
岳东方被敌军五花大绑捆起来,和那些尸体一样挂在点将台上。敌军为首的那个人大圆脸上长着一对凶狠的眼睛,他看着岳东方:“您是岳师傅,我知道!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回答了我就放了您!”
岳东方不说话,他想要看看圆脸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李念文!交出她来,我就放了你!”圆脸紧盯着岳东方的眼睛。
“她不在军营,跟将军出战了!”岳东方咬牙。
圆脸大笑:“不!她在!岳师傅你不太诚实啊!”
岳东方顿时明白了,他明白了军营中确实出了内奸,明白了这次出战一开始就有人布局,明白了自己即使交出念文也活不了,明白了敌军的目的就是为了能除掉致远身边对他帮助最大的两个人,就是自己和念文。
被吊得那么高,脑袋却仿佛一下清晰起来。岳东方想到念文被抓的时候敌军就已经知道她是女人,而在念文被抓之前,自己刚刚把念文的事对一个人和盘托出;他想到是这个人在致远昏迷未醒的时候告诉他们战略图的事,并教念文看懂图而去偷;他想到在找念文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要去敌营找,却被这个人拦下,用一堆貌似有道理的话让自己放弃了正确的选择;他想到在致远知道念文在敌营却没人去敌营找,而大发雷霆时这个人心虚的表情;他想起傅尔丹威胁致远的时候,就是这个人说了一句‘一个女人而已’才激怒了致远差点同意投降;还有这一次,本来应该有一半人留守军营,就是因为这个人说敌军太多,致远才将人都派了出去,结果留下一座空军营任敌军肆意妄为、杀人放火。
岳东方恨自己大意,落到这个下场都怪他自己粗心。但是念文太无辜了,她才刚过上舒心快乐的日子。他大叫了一声:“郑青!你给我滚出来!”
“岳师傅果然绝顶聪明!”郑青从圆脸的身后闪了出来,“事已至此,抵抗无用,岳师傅,把念文交出来吧!”
“郑青,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内奸的?”岳东方恨不得将郑青剁碎。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清军的人,何来变与不变!”郑青一改往日忠恳老实的样子,“岳师傅,我们是看你身怀绝技不忍心伤你,其实军营就这么大,我们一个营一个营搜一定能搜出来,只是想给你个活命的机会罢了!”
岳东方用轻视的眼光看着郑青:“我看你们是不想耽误时间去搜营,你们是怕将军带兵回来吧!”
郑青冷笑着抬起了手示意身后的敌军……
战场上,女孩和致远还在纠缠,致远只是躲闪,并不还手。女孩被折腾得气喘吁吁:“不还手是吧?反正时间充裕,本姑娘慢慢陪你耗着!”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致远心中一沉。女孩又冲致远冲了过去,致远想着自己陪她可耗不起时间,终于还手。女孩冲到致远面前,还没动手,致远的刀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女孩一个后仰从马上摔了下去。致远本能地伸手去拉了一把,谁知女孩借力用力翻身上了致远的马,坐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
致远拼命扭转马身,想要把她甩下去。谁料女孩实在是抱的太紧,两人一起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滚在地上。
致远急了,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心慌,越来越惦记军营。他迅速起身,一个回身又将刀架在了女孩的脖子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孩歪在地上还未起来,任利刃亲吻着自己的脖子,脸上却笑意满盈地逗致远:“谢将军刚刚救了我,小女子以身相许可好?”
致远吓了一跳:“少废话,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为何不杀我?”女孩答非所问。
“我说了我不愿和女人动手!”致远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女孩收起笑容,她看着致远的眼睛,那双眼睛坚定但不固执,活泼但不轻浮,豪放但不粗鲁,自信但不自负。她原来一直认为草原上最野性的汉子才叫男人,原来带着些许温雅和点点柔和会更让人心动。其实,她今日只是奉命带少数士兵在战场上缠住致远,至于骁骑营会出什么事,大部队要去做什么,她并不十分清楚。致远的眼睛早已暴露了焦急的心,她莫名地心软了,起身走到致远面前,压低声音说:“将军,我建议你速回军营……”
话音未落,致远已经收刀上马,转身飞奔而去。女孩的话证实了他的疑惑,他的担心也许是对的。
骁骑营内,岳东方因为一口咬定念文不在军营,已经被郑青折磨得全身经脉尽断、骨头尽碎,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念文在衣柜里听着岳东方的惨叫声突然停止,她不敢预料什么,只是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郑青和圆脸看着岳东方咽气,依然没见念文的身影。圆脸大叫:“李念文,你义父已死,你还不出来吗?”
念文听到这么一句,眼泪瞬间决堤。她推开衣柜门,冲到帐门口却站住了,岳东方为了保她失去了性命,如果她此刻出去,岳东方就白死了。
郑青抬手制止圆脸再喊:“你还是不了解她,看我的”郑青冲着军帐群大声喊,“念文,赵致远已经被擒,还剩一口气,你真的不要出来再见最后一眼吗?”
听到致远的名字,戳到了念文的心。念文没有走脑子,在帐里再也待不住了,拔腿冲了出去。她没有看到致远,却看到了点将台上岳东方和众人的尸体在高悬着,回头看到郑青,念文心如刀绞:“是你?我跟你拼了!”
还没等念文冲出去,郑青不知从哪里甩出一根绳子,绳子一端的环套正好将念文捆住收紧。郑青握紧绳子的另一端,策马飞奔,一圈一圈在军营内绕着,黄土飞扬。念文被拖在地上,土块和沙石从她身上划过,很快伤痕累累,可是她疼的依然是心。痛在岳东方为了她失了性命,痛在自己再也没有这么一个父亲般的人物疼爱着自己,痛在致远错信了郑青……
不知绕了几圈,念文全身又是灰土又是伤痕,郑青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圆脸上前拦住他:“郑青,别玩了,为了一个女人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赶快解决了她,我们撤了,赵致远恐怕快回来了!”
郑青挥刀砍断拖念文的绳子,拉转马头,回身将高高抬起的马蹄向念文身上踏去。马蹄还没落在念文身上,一支箭横着射过来正中马身,郑青连同马一起侧着倒了下去。
致远带兵回营,还好来得及救念文。看着浑身伤痕的念文和点将台上岳东方等人的尸体,致远红了眼睛,不由分说带人冲了上去,陈墨紧随其后。
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圆脸无心应战,带人仓皇逃窜。郑青是肯定走不了的,被致远一刀砍下马,陈墨过去结果了郑青。
致远抱起念文,念文还算意识清醒,看到致远又哭了出来。哭自己太不听话冲了出来,差点被敌人杀死,让致远担心;也哭自己太听话,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出来,不然岳东方也不至于惨死。
致远心痛,却又说不出话,只得先吩咐人烧热水,吩咐人安排死者后事,自己将念文抱进了帐里。
“你怎么样了?”致远将念文放在床上问道。
念文哭得止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致远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劝:“你先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又是灰土又是伤口,感染了怎么要,要赶快清理才行!”
念文依然哭着摇头,失去了一个父亲般的人,那种心痛,让她恨死了自己。如果当初自己被慈禧追杀的时候没有被岳东方所救,那么自己早就死了,也不会拖累岳东方到现在,反而伤了恩人的性命。
致远觉得不能让念文再哭下去了,她得休息,得清理伤口,得上药。念文越哭越伤心,致远情急之下一掌打在了念文的后颈上,念文终于昏了过去。
陈墨进帐送来了热水、伤药、纱布等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致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退了出去。
致远解开念文的衣服,点点血迹刺伤了他的眼睛,致远第一次落泪了。看着念文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致远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粗心大意中计;为什么被战场上那个女孩纠缠这么久,险些误了念文的性命。他咬着牙为念文清洗伤口、上药。他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决不让念文再受一点点伤害,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要靠什么来保家卫国,统领千军。
致远提拔陈墨接郑青的位置,封了校尉,又吩咐手下厚葬了死者,却唯独留下了岳东方的骨灰坛,等念文醒来再做安排。
毕竟是皮外伤,念文好得很快。和致远商量之后,两人带着岳东方的骨灰坛走了很远,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岳东方安葬,石碑上书“慈父岳东方之墓,女儿念文女婿致远敬上”。他本身就是个隐世高人,虽身在军营,却只帮忙后勤从不问战事。是因为念文的牵绊和拖累才留下了一身的本事,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地方真美,我们百年之后也来这里陪义父好不好?”念文看着冰凉的石碑。
“好!”致远搂紧了念文。
两人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