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巫轻尘独自立在屋檐下,盯着漫天的雨幕微微出神,丝丝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闯入体内。
有轻柔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接着,一件狐裘被披在了她的身上,立刻遮去了这刺骨的凉意。来人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一双俊脸惨白如纸。
“今晚子时出发。”
“好。”来人微微点头,目光里没有一丝迟疑。
“啪”,是杯碟碎地的声音,巫轻尘转过头,看着身后怒目而视的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巫轻尘,想不到你是这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你没有眼的么?上仙已经伤成这样了,你却还要执意赶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样下去,还没到达虚荒,上仙就可能已经——”冷厉的嗓音中夹杂着哭声“你难道不知道,上仙他,他从来都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放肆——”那人急声喝止,却牵动了伤口,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俏容,我什么时候竟把你纵容成这个样子了,如果不想被逐出天目山,就不要管你不该管的事情——”
“主人”两行清泪,满脸委屈,端的是一俏丽佳人。
“还不下去。”
女子的眼帘慢慢垂下,转身掩面奔入室内。
那人身形一晃,似无力支撑,巫轻尘赶紧将他扶住,却不忍回视他的视线。
他低笑两身,轻轻握住巫轻尘的手,安慰道:"不要担心,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至少,在到达虚荒之前我是一定不会让自己倒下的。”
巫轻尘的心里一痛,慕地抬头,迎上他莫测的双瞳。
他的手指轻扫过她的唇,蜻蜓点水,似有还无,容不得她多想,他转身入内,吩咐属下“立刻准备,子时启程上路。”
她眯起眼睛盯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到底知道多少——
本该是大雨倾盆,前方却一派月明星稀。
“停”,巫轻尘扬起手臂,众人立刻止步。
马车的帘子被拉开,车中人探出身子,看了眼前方,道:“普通的术士化不出这样的结界。这次来者绝不简单。”
巫轻尘握紧手中的短戟,不禁皱起了眉头,此次虚荒之行,几次三番受到仙魔两界的追杀,伤亡惨重,最初近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十几人。虽然取道人界后,仙魔两界有所顾虑,追杀也相应减少,但连日来昼夜兼程,众人已是形神俱疲。
车中人跳下马车,负手而立,与她一起凝视着前方。
“好重的妖气,看来这次是魔界的人。”
"虚荒之野岂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能踏足的地方,识相的早早折回,否则莫怪本座手下无情。"犀利的女声悠悠传来,眼前却空空无一人。
巫轻尘眯起眼睛,附耳细听,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被纳入耳中,想不到这结界之中竟有数十人之众。
“来着何人,为何藏头藏尾,莫不是乌龟王八之流,本性使然?”以此言相激,不过是为了判断对方主将的位置。
“找死”,此言一出,众人便被团团剑气围住,而对方主将的位置却也暴露。
短兵相接,只见剑光乱舞,却不见对手何处,轻尘一行空有余力,却处处被动。
“将在北,是乾坤八卦尧阵,生门应该在西面,我来攻阵,麻烦上仙为我掩护。”不待初云回应,轻尘便手持短戟,向西面疾刺而去,以图抢占先机。
“且慢,此阵有诈,”初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的同时,轻尘亦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入死门,心中大骇,片刻之间,双手便仿佛被缚动弹不得。
一阵娇笑响起,而后传来女子的声音:“紫衣大人果然猜的不错,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让你们上当,真是无趣极了。”
一道灵光横空劈来,轻尘体内突然一阵冰冷彻骨,心里一阵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灵光逼近。“嘭”的一声,那束灵光被突然使出的长剑硬生生截断。身体瞬间重获自由,她迅速发力,右手一甩,短戟直直飞出,只听一声惨叫,一绿衣女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捂住胸口,向这边狠狠瞪了一眼,转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大雨也瞬间代替了方才的稀星朗月。
“不要追了。”听到轻尘的命令,几条正要追出的身影退了回来。
只觉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夺口而出,身子颤颤的向地上跌去,方才使剑之人立刻伸手将轻尘挽住:“硬是冲破封印,你已伤及心脉,需立刻疗伤。”
“不要管我,先去看看初云,快去!”语气里夹杂着怒意,轻尘费力推开那人,那人在轻尘脸上迂回一瞥,转过身子,将右手搭上了被剑气所伤陷入半昏迷状态下的初云腕上。
“可有伤到心脉?”轻尘捂住心口,神情焦虑的盯着那人怀中的初云上仙。
黑衣之人手指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怎样?”轻尘急切的追问。
“心脉无碍。”黑衣人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冰冷。
经过方才的劫杀,又折了两人,余者亦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众人继续冒雨前行,终于在天明时分寻到了一家客栈,轻尘吩咐众人入店修整。
初云上仙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眸微闭,呼吸轻得几不可闻。巫轻尘默默在床边坐下,静静端详眼前的俊美容颜,竟在心底生出一丝熟悉的悸动。片刻之间,只觉得心儿柔软了许多,不自觉的伸出手,轻抚上了他微皱着的眉头,是什么东西让他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失神的瞬间,冰冷的双手便被纳入一片温暖,轻尘这才发现初云已从睡梦中醒来,此刻正慵懒的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无端让人觉着温暖。
“你醒了?”她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片刻的慌乱。
“手怎么这么冷,还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初云坐起身,顺势将她的双手纳入怀中捂着,没有丝毫的局促,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迟疑了一下,轻尘放弃了抽出手的打算,只是任由他握着,默默的接受了这份温暖。
“身体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
连日奔波劳累,轻尘自觉有愧与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声叩门声响起,吱呀一声,黑衣人闪身而入,他的目光扫过轻尘被初云上仙握住的双手,微微一滞,下一刻,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去了眼中的光芒。
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轻尘不动声色的抽出双手,借势接过黑衣人手中托着药汁的托盘,只做并未看见初云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
湘君微曲身子,将手搭在初云的腕上,沉思片刻,言道:“内伤无碍,只是身子虚弱,服了丹药,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无碍。随时可以上路,我能撑得住。”简短的一句话,从初云口中说出,虽是风轻云淡,却又一次在轻尘的心底掀起一片涟漪。
心底掠过一丝苦笑,不珍惜身体的又何止她一人,她转向湘君,道:“吩咐下去,暂不上路,在此休整几日。”
湘君点点头,退了出去。
初云一声长叹,道:“尘儿,你何苦如此!”
“不要想那么多,你好好休息”,初云吃了丹药,轻尘服侍他重新躺下,帮他盖好被子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安顿好初云上仙,轻尘自行回到房间,打开门,只见一黑色身影赫然端坐于灯下,她转身关上门,满腔的怒意冲口而出:“还知道回来?”
那人将一碗腾着热气的药汁推到初云面前,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愠怒:“这是天山雪参佐以千年灵芝熬制,虽不能解你体内的寒毒,却可暂时压制毒性的蔓延。”
“你消失了半个月,就为了做这毫无意义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我需要的是一个随时能为我所用的湘君,而不是只知道做些无关紧要之事的傻瓜!”望着这碗药汁,轻尘只觉心口一阵憋闷,就是因为这碗东西,差点让她数千年的筹谋功亏一篑,越想越气,长袖一扫,瓷碗落地,黑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湘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刺痛,顷刻便逝,他默默躬身拾起一地的碎片置于桌上,径直向门外走去。
“站住,把衣服脱下来。”
身影一滞,他终于停下脚步,伸手解开衣带,片刻便裸了上身,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他背部密密麻麻的伤疤,轻尘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声音也不由转柔几分:“总要这么自以为是么?我这残破的身体,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你要真心助我,只需帮我了了这数千年的恩怨便好。”
轻尘向小二要来热水,一边为湘君擦洗伤口,一边为他上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下药的?”湘君突然发问。
“你离开之后。”轻尘从未打算瞒他这件事情。
“你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向他下药?如果不是靠药力抑制他体内的仙力,你以为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控制他么?”
湘君叹了口气:“尘儿,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也许会后悔。”
轻尘将绷带系好,为他盖上衣服,然后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背上,闭起眼睛,喃喃道,“不,我绝对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