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老陈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想见我一面。我们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联系了,他的突然来访让我颇感意外。
我和老陈是在野外石油钻井队认识的。当时我是队里的技术员,老陈是队里的炊事班班长。野外钻井队远离人烟,平日里的生活非常枯燥。没事的时候,老陈就爱到队部找人喝茶聊天。一来二去,发现我喜欢下棋,正好他也能来两下,就隔三差五找我下一盘。时间长了,就处熟了。老陈除了下棋还爱喝酒。队里有规章制度,不许喝酒。老陈不敢光明正大的喝,就乘出去采购的机会,弄一些酒藏在宿舍里。起初他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喝,可是总觉得一个人喝没意思,和我处熟后,就拉我下水,叫我陪他一起喝。我那时年轻,一来觉得这样一种冒险很有意思,二来老陈待我不错,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就顺其自然得成了他的地下酒友。自此以后,我二人下棋的时候越来越少,喝酒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
那时候,野外钻井队实行两班制,井场上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有人值班。我是技术员,每三天就有一天在队部值夜班。老陈虽说是后勤人员,但是食堂需要在凌晨一点提供一次夜餐给值夜班的工人,所以他也要时常值夜班。每逢老陈和我都要值夜班的时候,他就悄悄拿上酒,带上小菜到队部找我,让我陪他喝上一顿。此时的生活区一片沉寂,上白班的工人早已熄灯睡觉,只有偶尔的几声虫鸣以及远处的井场上隐约传来机器轰鸣声。队部里只点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我和老陈就在灯下就着小菜咪小酒,天南海北的胡侃。小菜通常只有油炸花生米。遇上过节,会多段香肠或几片咸肉。老陈用来装花生米的瓶子是一只广口玻璃瓶,那瓶子原本是用来装蜂蜜的,瓶身上贴着杨槐蜜的标签。老陈旋开瓶盖,就直接把花生米倒在瓶盖里。用来装酒的是一个大洋瓷茶缸。缸口掉了一块瓷,露出黑色的铁制内胎。酒多数是散装的老白干,拿装水的大壶去镇上打来。倒好花生米,老陈会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两只白瓷小酒杯,端起茶缸子给每只倒上半杯,然后二人各拿起一杯,轻轻的碰一下,吱儿吱儿,每人小酌一口,再到瓶盖中拈起一粒花生米丢井嘴里。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一闭上眼睛,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自从有了这样的密会,值班对于我来说就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相反的,成为我对于井上生活的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
老陈其实并不老,那时也就三十几岁,之所以叫他老陈,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头发花白,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老头。大伙儿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他也欣然接受,觉得听着还挺亲切,有颇受尊敬的感觉。对此,我还专门问过他,是不是烦心事太多,愁白了头发。他笑着回答:“没有的事。我天天吃得下睡得着。得空就找你咪咪小酒,快活得很。至于头发嘛,我天生就这样,小时候头发就黄,十五六岁就开始变白了。我老家的人说我这叫少白头,没什么大不了得。”
队里给老陈的食堂配了部小吉普。老陈每个月要去附近的镇上采购食品,日用品,还会帮队里的医务室采购药品。队里事儿少的时候,我就蹭老陈的车去镇上逛逛。托他的福,那几年的井上生活,我过得还不赖。后来,我转业到了地方,就没再和老陈联系了。
这一次他突然来访,勾起了我许多的回忆。我打算好好得招待他,不枉那时他对我的诸多照拂。
我在一家口碑不错的饭店定好了座位。打算先邀老陈在茶室喝下午茶,然后晚上去饭店好好搓一顿。约定的日子一到,我提前半小时到茶室,占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叫了一壶茶,边喝茶边等老陈。透过玻璃窗可以欣赏外面的街景。今天是周末,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约莫过了十来分钟,老陈从街对面朝茶室走来。我一下子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他。虽然有十五六年没见,可他那头灰白的头发丝毫没变,再加上他红得发亮的面色,在人堆里十分扎眼。我心情一下子有些激动,不自觉得跑出茶室,立在门口朝他挥手。他很快看到了我,也高兴地挥着手一路朝我小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