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郎举目看见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的是墨子。两边一副对联,上联是“打家劫舍亦有道”,下联是“治国经邦却无门”,六郎看了心里不免踌躇,思量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只是不敢开口寻问。厅中摆得是一整套花梨木的家具,供案上摆着一大块璞玉,花几上供着杏花插瓶。乍一看,这哪里是江湖匪类的巢穴,倒像是书香门第的会客厅。红娘子让六郎上坐,六郎不肯,只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了,红娘子也不再让他,其余的人也都各自落坐。红娘子便叫一声“上茶”。从里面走出两个青衣小厮,每人端着一只茶盘,茶盘里放着白瓷盖碗,给诸位上好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六郎只在中了举后拜谒老师时,受过这样的礼遇,心里暗自思忖道,这实在不像是强盗的行事作风,若是像戏文里演得那样,应该大碗饮茶,大口喝酒才对。红娘子说了一番客套话,待众人喝过茶后,叫了声:“来啊!”一个小厮从门外走进来,恭恭敬敬立在堂下,红娘子便对他说道:“元玉呢?人在哪里?”那小厮回道:“二当家的此时不在寨子里,去那个……”没说完,把头抬起来看看红娘子,又看看四周众人,言语有些支唔起来。红娘子不耐烦,喝一声:“倒底去哪里,但说无妨。”那小厮听了,只得说道:“二当家的打听到有个狗官就宿在前面青云驿中,这会儿正去那里勘察地形,得便就好动手。”红娘子听了,嗯了一声,说道:“既如此,等他回来再说吧。郑宽呢,叫他进来。”那小厮答应一声,退出去了,不多会儿,郑宽就来到堂下,朝上作了一揖,说道:“大当家的有什么吩咐?”红娘子便叫他把昨夜所抢的施良他们的财货都备好,摆在厅外,她要查验。那郑宽应喏一声,出去了,这边红娘子又叫小厮们换茶,并摆上糕点,让六郎他们吃。六郎他们自昨晚被抢后就没有吃一丁点东西,又走了许多的路,到此时早已肚转肠鸣,见着吃得,就如风卷残云一般,将盘子一扫而空。红娘子看着三人的吃相,大为高兴,又叫小厮再上,让三人吃个够。待三人吃饱喝足之后,红娘子便领他们去厅外廊下站着,郑宽正带领一帮小厮在那里牵骡搬货。红娘子晓得货是施良的,便叫他去查点,并说,如若少了一点,当十倍奉还。施良并不敢真去查点,说道:“女侠的为人在下看在眼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货不用点,一定不会少一丁半点的。”红娘子并不答应,说道:“商人重得是利,还是算清楚得好。”施良听了这话暗含讽刺,但也无法,只得一一清点,当真是一点不少,连六郎那只装酒的水囊都仍在车中,心中十分欢喜,却不敢露在脸上,只是一味地对红娘子千恩万谢,红娘子说:“我们江湖中人,最讲得是信义二字,说不会少,就不会少。”施良连连说是。
众人点完货,红娘子便叫手下人把货又搬到寨里一间空屋里,派人专门看守,又叫把骡马仍牵到槽上拿好草料喂着,诸事吩咐停当,将六郎三人仍让到厅里喝茶叙话。施良见货物骡马都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浑身松快不少,人也活泼起来,拿出十二分的本领,极力的讨好红娘子。红娘子看多了他这样的嘴脸,也不大爱答理他,倒是对着六郎问长问短,施良见她如此,也只得住了嘴,闷头吃茶。红娘子问六郎道:“那日客栈一别,兄台一向可好。”六郎回道:“大当家的太客气了,叫我六郎就好”,接着便把和红娘子别后的一切事情都一一道来,并问红娘子道:“大当家的,那夜客栈里我等能死里逃生,还得亏大当家的事先提醒。只是不知大当家的是如何得知的?”红娘子咯咯一笑,说道:“那次便是我的手笔,没有吓着兄台吧。”六郎听了把舌头一吐,道:“大当家的真是手段非凡。”红娘子冷笑一声,道:“谁叫那起人轻薄我,我要叫他们知道惹了姑奶奶我是什么样的下场。”六郎听了忍不住说道:“那些人确实浮浪,只是为此些许小事就赶尽杀绝未免有些过了。”红娘子听了,用手把桌子一拍,吓得三人一个激灵,只见她立着眉毛道:“我最见不得那起子人的嘴脸,浮浪刁滑,自以为是,这样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六郎你涉世不深,不晓得这种人的可恶,死不足惜。”六郎听了只得唯唯诺诺,闭口不言。红娘子倒被他问得兴起,说起那晚的事情:“六郎,我那夜只当你们已经走了,不然倒要把你带在身边,看我如何施展。不知你还记得否,那****在店里吃饭,有个人专门在我旁边吹口哨,动手脚,我夜里寻到他的房里,好好得收拾了他,唉,真想让你见一见,他那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滑稽样”。说完,冲着六郎妩媚的一笑,六郎想起那日亲眼所见的惨烈场面,不禁五脏翻腾,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红娘子正说得兴头,没有察觉六郎的变化,仍旧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她如何割了那人的舌头,砍断那人的手脚,说得施良跟小山也坐不住,一起变了脸色。那六郎更是支持不住,冷汗珠子滚落下来,人就瘫倒在椅子上。红娘子见六郎吓晕了,连忙打断了话头,叫人拿热开水来给六郎灌下去,又是抹背,又是揉胸口,忙乱了好一阵,六郎终于哼哼唧唧的醒转来。红娘子又后悔,又着急,说道:“想不到六郎这等不济,我看这劳什子书不读也罢。都叫孔竖坑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