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沉重的萧枫,一路行来,看得越多,他心中的怒火,便是消退得越快,现在心中空有怒气,已然无补于事。
情况越是恶劣,萧枫心中越是冷静,这是萧枫八年特种兵生涯磨练出来的成熟性格。
今天他看到的好多东西,都不是《大唐周报》中能看到的,也不是从那个富庶安定的大总管别院中能听到的,时至今日,萧枫心中方才清楚,局势究竟严重或者可以说是糜烂到了何种程度。
须知,这还只是在大唐的洛阳而已,如果在高丽王朝的本土呢?在他们的附庸国倭国呢?在他们的殖民地南洋群岛呢?
只怕要比自己现在看到的,更要严重几分。
这大唐乃至华夏民族表面的繁荣之下,隐藏的是重重危机。
虽然大唐乃至华夏文明,都还是以农业立国,依靠的是农业为基础,但是历史的发展证明,当落后的农业文明遇到发达的工商业文明之时,根本没有任何抗衡能力。
落后只会挨打,落后只会亡国。
面对这种情况,自己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自己大致理出了一个头绪,也想出了一些办法,可是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萧枫心中一边苦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从萧枫的身边,不断有着擦肩而过的各色各样人群,有那追逐打闹的顽皮小儿,有那对萧枫悄悄地投来偷窥目光的含春少女,有那行色匆匆文人士子,有那沿街兜售小玩意的行脚商人,甚至还有暗中窥视萧枫的三只手。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以沉重的步伐,行走在洛阳城南市的男人,心中想着的,却是大唐的未来,是整个民族的未来。
这种将整个民族的未来,都交由一个人来扛起的压力,绝对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但是偏偏此刻的萧枫,他没得任何选择。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啊!
就在此时,萧枫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圈人。
隔着人群听去,萧枫似乎听得里面有大声争论的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语言,听起来似乎和后世的韩语有些类似,此中,还夹杂着一些倭国语言。
轻轻分开人群,萧枫挤了进去,他手上的力量,不是一般人可以扛得住的。
来到场中,萧枫看到两群人正在对峙着,一边是五六名大唐男子,其中还有一名中年人,另外一边,却是一个高丽商人,带着六七个倭国武士,还有一个通译。
萧枫从周围人群的谈话中,转眼便是分辨了一个大概。
原来,却是这里一家老字号专营酒类的“飘香行”,似乎因为营运碰到问题,发生周转上的困难,然后向一个高丽商人开的“调剂行”筹借了一百六十个银元的短期借款,约好两个月后,以两百个银元偿还。
结果,那“飘香行”因为到期筹不出还款,那高丽商人的“调剂行”,便是带着店铺的地契,房契来收店铺了。
这是说的银元,便是和金元一样,是在高丽王朝流通的硬通货,比之大唐的开元通宝,比率在一个金元等值一万文大唐通宝,一个银元等同于一千文大唐通宝。
同样,因为高丽金元银元的流行,中原各国也是有样学样,开始铸造各自的金元银元,大小重量都是差不多。
对于这点,萧枫也不奇怪,经济繁荣之后,金银必然要成为硬通货,只不过像现在这样的大规模流行,比之正常的历史,要稍微早了一些而已。
而这个“调剂行”也是高丽商人带来的新行业,若是严格说来,就是后世的“高利贷”,通常月利息都在百分之十以上。
“唉……”
这时,萧枫身边的一个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对着边上的人说道:“这恐怕是今年南市第九家了吧,都是因为经营发生困难,然后去调剂行借了钱,结果却是还不出,最后被迫让出店面,又是被有钱的高丽番子买走,开出新的高丽店铺……这一进了调剂行,几乎就是死啊,这飘香行前后借了三次,从一百个银元,半年多就变成了两百个,前两次他们还得出来,这次却……”
那身边的中年人却是摇了摇头:“您记错了,这是今年第十家叫得出字号的店铺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我们唐商根本斗不过高丽番子,他们的好东西,我们都是拿不到手,即便他们将价格抬得极高,也是购者如云,而我们的寻常生意,他们又用压低价格的方法来抢,那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是啊,飘香行这是完了,却不知今年,还会再垮了几家……”老者语气之中,说不出的无奈。
这时,场中争执又是激烈起来,原来便是那“飘香行”的少主,想要对方宽限一个月,待得自己家中田地变卖之后,就将这笔借款还上,对方却是不允许。
争得激烈了,那高丽商人便是摆出一副不耐的模样,对着边上那个领头的倭国武士说了几句,便听得那倭国武士的首领点了点头:“哈伊!”
然后,那六七个倭国武士,便是脸上露出凶残之色,接着一阵哗啦声,都拔出了手中锋利的倭刀,向“飘香行”的几个东家和伙计逼近。
看得那些倭国武士露出凶相了,那“飘香行”的少主,愤怒无比之下,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一群人,倒是被逼退了好几步,然后高丽商人就趾高气昂地朝着店铺行去。
高丽商人和他们的走狗的嚣张气焰,又让围观的民众们一片哗然,所有的人,无不露出痛恨之色。
“住手!”
正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一火十名的大唐军士赶来,想必是南市刚好巡逻经过的唐军士兵。
还未等得围观的众人松了一口气,那原先发言的老者又是说了:“没用,他们手中有着地契,房契,还有借条,即便官府出面,也是没有任何用处,莫说是这治安军士了。”
果然,那为首的唐军火长,听了那通译细述了双方争辩之后,却也无可奈何,他们这类维持南市治安唐军士兵,到也见多了这类纠纷,高丽商人手中契书齐全,摆明了这个店铺,从今日开始就是归了高丽商人所有。
无奈之下,唐军士兵只能驱散了围观民众,安慰那几个“飘香行”的老少东家之后,便是先行离开了。
等到唐军士兵一离开,那散去的民众,又是围拢了一小半,倒是有几个人,还在那里劝解着“飘香行”的老少东家。
事已至此,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绝大多数的民众,看着那飞扬跋扈的高丽商人,那盛气凌人倭国武士,眼中都还是流露出愤怒之色。
萧枫一直跟在那老者边上,却又听得他对边上的人轻声细语地说道:“他们这些高丽番子,也就敢在城中横行,若是到了我们洛阳的乡下偏僻地方,他们敢这么横行,说不得就被圣女教给……”
老者后面的话,终于没有说下去,但是边上一帮人都是轻轻点头。
萧枫心中听得奇怪,便是好奇地问道:“老伯,那圣女教又是何种教派?”
萧枫这么一问,却让周围的人都是噤若寒蝉,看着萧枫,纷纷摇头走开。
看得周围民众如此奇怪的举动,萧枫也只能暂时压下对这“圣女教”的心中疑惑,转眼继续看着那“飘香行”的老少东家。
萧枫仔细听去,却听那老东家苦涩无比地对着儿子说道:“大郎,我们走吧,我们这便去卖了宅子,到时候回了关内,从此再也不经商,安心靠着那田地为生了。”
“父亲,若是这么放弃了,儿子实在是不甘心啊,我们四十年的招牌,连改朝换代都没垮掉,现在却是如此……”那年轻人一脸悲愤之色,已然说不下去。
“那你还能怎么办?我们斗不过高丽番子……”老东家的语气,更为悲沧。
“父亲,我却不信,我们就没有翻身机会,我们这便卖了关中的土地,实在不行,再把洛阳的宅子也卖了,租个铺子,重新来过。”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糊涂!”那老东家顿时变得怒气冲冲:“若是再失败,你教我和二郎、三娘,还有你娘亲,都靠什么吃饭?你自家女人和孩子呢?我们若是有好的营生,倒还可以和高丽番子一争长短,可是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看着自家儿子还是极为不甘心的模样,那老东家便是一拖儿子的衣袖,带着几个伙计,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等到众人全部散尽之后,萧枫看着那在房中到处张望的高丽商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然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装作无意之中,他坐在了那店铺的不远处,远远地冷眼旁观那店铺中的动静。
那店铺之中,值钱的东西其实早就被那老东家搬得差不多了,只余一个空空的铺子,想必这老东家心中也是清楚,这铺子是保不住的。
在铺子里面转悠几圈之后,那高丽商人,便是出了铺子,留下两个倭国武士看守,然后就带着其他几个武士和通译,离开了铺子,大摇大摆而去。
等到那高丽商人稍微走的远了,萧枫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起了身子,远远地跟上了那几个人。
跟着那高丽商人回了他的“调剂行”之后,萧枫便是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个地方,又是将“调剂行”周围的情形,看得清楚了,他方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