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顶漏下的雨,落在缺边少檐的瓦盆里溅出几朵水花,青砖地上已湿了一大片,斑驳的白灰墙不时脱落下残碎的墙皮堆积在壁角和着青砖上的水混合成一片片的白痕,略带霉腐味的潮气充斥着整个房间,破旧木机上油灯明暗不定,昏暗的灯光将房间映的阴气森森。
屋内一盘土炕,,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蹙眉坐在炕沿边,粗糙的手端着一碗粘稠的米糊,眼巴巴地瞅着炕上锦被里一动不动的姑娘。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瓜子脸,弯弯柳眉,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轮廓分明却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张开,似睡着般宁静。
妇人伸手探她鼻息,游丝般的气息让妇人黯淡的眼神闪出一丝希望,她将碗放在炕上,一手卡住姑娘的下颚,一手将木勺里的米糊倒入姑娘嘴里,边灌边念叨:“好姑娘,你多少吃一点,吃一点就能扛过去了。那些天杀的害了你娘又来害你,你得留条命为你娘伸冤为自己报仇。”
炕上的人毫无反应,米糊顺嘴而下,黏黏的流到脖颈上,那妇人犹自不甘又灌了两勺,见仍是往外流也泄了气,扔了木勺气苦地哭骂:“黑心烂肺的杀才,正经主子姑娘,不过是多个人吃一口饭的事也容不下,早晚你们遭报应。”
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姑娘,在门槛外用力跺了跺脚,惋惜地看了看脚上的锦缎绣鞋,才不甘愿的跨进屋内,离炕远远的站定对土炕上的妇人道:“孙嬷嬷,七姑娘可好些了?夫人让我来看看,若七姑娘好些了就搬回园子里住。要是七姑娘真扛不过这关,嬷嬷也该做些准备了。今儿陈掌柜送了殓衣过来,夫人吩咐若短缺什么嬷嬷一应到库里支取来,不必省钱,让姑娘走的安生就好。”说完,将手里的包裹嫌恶的往炕上扔去。
这屋最不吉利,平日病得快死和打得半死的都拖到这屋里,若不是夫人之命不能违,给她百银子她也不愿踏进这里半步。
停了哭声的孙嬷嬷,看到包裹缝隙里露出的白色敛衣,脸立时苍白,红肿的眼睛怨恨地死死盯在女婢身上“夏荷,你是替夫人来看七小姐死没死是不是?若死了就如了你们的意了是吧?。”
夏荷见她目光不善心里打了个突,想到孙嬷嬷一贯是任由人捏扁搓圆的没性泥人,胆气又足了几分,指着她呛声道:“你这话说的是谁?是说夫人如意了?你也是个奴才,还敢污蔑夫人来编排夫人的不是,回了夫人一顿棍子打死你,也没人说个不对。”
“你也不瞧瞧这里躺的是谁,这是王爷府里的嫡小姐!你也敢不拜不跪?你也敢来传这话催枉生?你这样的奴才秧子也敢来摔摔打打?夫人打死我?她是哪门子夫人?梁府里的夫人是我们七小姐的母亲,不是你那个抬不桌子的姨娘!呵呵”孙嬷嬷气急反笑:“今儿我先打死你,让你去黄泉给我和小姐先探路!”
孙嬷嬷素日逆来顺受,今见小姐气息奄奄还要受人欺辱心头怒火中烧,抓起炕沿上的碗向夏荷头上狠狠砸去,人也顺势扑上去,左右开弓几记耳光麻溜迅速,夏荷还未反应过来,孙嬷嬷的掌又变成钩,几下便又扯下她几缕头发头。
夏荷每日轻来轻去端茶奉水,哪里有什么力气,又遮又挡也没能少挨几下,孙嬷嬷势如疯虎的架势更让她胆虚心颤。
“嬷嬷拿我出气又有何用?小姐自己得了疫病能怪谁,是其他主子怕传染把她赶到这里的,你若有本事只管去和她们算账去,拿我做筏子救得了小姐么?”夏荷边招架边退,退到门边转身就跑。
孙大娘连日劳累心焦力淬,见她逃了也无力追赶。虽然七小姐平日脾气暴躁,对她也是多有责罚,但她知道七小姐心肠不坏,只是没有城府容易被人利用所以才在这府里没什么人缘。七小姐的娘也是因着没什么算计,才会被诬陷下毒害妾室子嗣,关在家祠里带发修行,因这个老爷连七姑娘都不待见。
想想夫人临走时对她的托付,望望炕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小姐,孙嬷嬷无助的倚在门框上大放悲声。
狄婉卿在孙氏嘶哑的哭声中悠悠转醒,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舌头,很痛,不是梦。
闭上眼竭力回想。她与青鸾、青岱去老君庙为景岚祈福,青岱去寻庙祝订斋饭,青鸾说她知道老君庙外有一棵千年银杏树,许多人都去求平安,很是灵验。青鸾带着她出了寺庙走一条偏僻近路,之后青鸾说荷包丢了,让她原地等着马上就回来。两个猥琐不堪的男人出现在那条路上,不怀好意的淫笑让她慌不择路的奔逃,树林里那两个男人追上来,撕扯之间无路可退的她狠狠撞在身侧的树上,两个男人看她头上如注鲜血慌张的说着什么,风很大她只隐约听到青鸾和宝珠的名字。灰色天空下零落的细雨洒在她的脸上,得冷,娘亲和祖母在她身边微笑,眼前逐渐漆黑。
那两个男人不是偶然的出现,谁想要她的命?青鸾与她自幼一起,宝珠也历来对她和善,为什么要来害她性命?百思不得其解的婉卿懊恼的摇摇头,身上车轮碾压过般的疼痛起来,想摸摸腹中的孩子,抬起手,手从眼前晃过的瞬间她惊呆了,一双纤细的近乎透明的手,很小,比她原来的手小一圈不止。抬高腿,纤瘦的腿上一双小小的脚,婉卿脑子轰隆一响,她不是被救了吗?为什么身体变得这样小了?摸摸身体,还未发育的胸部,扁平的小腹,孩子没有了!婉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孙嬷嬷,这是我们姑娘让送来的人参,让你给七姑娘吊吊气,兴许挺过这一夜病就好了”。
婉卿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凤眼,眼睛的主人有十四五岁,简单盘起的黑发簪着两朵掐银丝梅花簪,琵琶扣牙白短襟上衣,淡青绣花裙,笑起来一对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十分有颜色。
那丫头正跪在她身边往她嘴里塞参片,见她眼睛睁开倒唬了一大跳旋即大笑:“嬷嬷,你可别哭了,七小姐醒了。”
孙嬷嬷闻言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上炕,见婉卿睁着眼睛打量她,一把扣住婉卿的手哭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婉卿觉得喉头火烧火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得指指自己的嗓子,孙嬷嬷即拿了碗往外走去。
“七小姐,四小姐让我来看你,她因你病的事情被大姨娘禁足,已经半个月出不了房门,四小姐让我捎话给你,凡是别多想,来日方偿。”
小丫头望着丽娘咬了咬唇犹豫半响又道:“四小姐的婚事已经订了,就是原来七小姐的未婚夫,夫人说小姐病恐怕难愈,就算好了身子单薄也会妨碍子嗣,所以和赵家提了退婚。赵家不肯夫人才又提了从新结亲,让四小姐替七小姐和赵公子完婚,赵家公子闹了一场,但他家里父母是愿意的,所以就这样把婚事给订了。”说罢偷偷打量了一眼丽娘。
七小姐刚大病醒来,听到这样的噩耗肯定会伤心,按照她往日的性子就是爬也会爬到厅里与二姨娘闹上一场,怎么今日七小姐自醒来便神色与往日不同,眼神冷冷地让人心里发凉。她想了想四小姐的嘱咐,暗自咬了咬牙道:“四小姐也是极不情愿这婚事,但父母之命难违,她只盼七小姐快快好起来,这样也好重新和赵府议亲。”
婉卿看着身边的丫头,听她说这些一个头两个大。自醒来一直在研究自己的身体,现如今已经十分确定这身体不是自己原来那具,她已经死了吧,那现在的一切算是什么?借尸还魂?都说有极大冤仇的才会借尸还魂来报仇,她想起年幼时候那些嬷嬷们讲的那些关于借尸还魂的鬼故事,虽然借尸还魂这事情是落到她身上,但她自己心里也还是觉得毛毛的很悚然。闭上眼睛努力想,这具身体的原本记忆隐隐绰绰似隔着迷雾般丝毫不清楚,只是一种莫名的悲沧一直在心底蔓延,似有无数委屈又说不出。婉卿努力将内心的感觉驱赶开,看着身边的丫头,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零,她不知道怎么搪塞过眼前这些人,喉间的疼痛,让她心里一喜,不说话是唯一的办法了!
婉卿直指喉咙,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那丫头也是机灵的,灿然一笑道:“小姐,您只管用手语就好,我们都看得懂的。”
婉卿闻言眼前又一黑,哑巴!借了个身体居然借成了聋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