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素来找徐宁,实则也没抱什么大太的希望。毕竟那家离京十五年了。自元大人去后,他们再没和徐府通过信,早先府中的人也曾提起过,都当作一作笑话稀罕儿说。再不想,这家会突然来信,还说要应亲。
时间久远,记得那位元公子的下人,府中已余下不多了。这些天,然素差绿水白桥四处打探出来的消息,和徐宁说得差不多。
若论他儿时的情形,听起来倒也不差。除了一点,家穷没功名。这是他在来信中提及的,徐宁做为兄长,自然也看了这封信。
对徐府中人来说,这是个确凿的坏消息。在然素看来,这个却不是至关重要的。
穷么,她自然不喜欢。做为在另一个世界结结实实为钱为财奋斗过的人,她一点也不清高,相反比一般的人,更在意金钱。不喜欢穷日子!
但眼下,却不是她重要的考量的。那个世界她普通如沙堆中的一砾,没什么过人之处。而此时,总有一些超前的商机讯息带过来,所以,因这个,金钱暂时算不得什么大困难。
她想知道的是这人的人品如何。远的不说,就在眼前,亲哥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若那姓元的也是这个模样,然素拼死也要退亲的。没得跟着这么一个人,一辈子受气!
“罢了,我不问不甘心,问了,大略也猜到是这个样子。”然素轻轻的吐了口气,清泉般的眸子中有浅浅的失望。
徐宁想得实在些,以为妹子是嫌那家穷,缓了声音安抚道,“他上京来,凭父亲和元大人的交情,咱们家必也会助他一助,当年他来咱们家时,老太太都夸他比我聪慧些。功课好,字也好,也极懂礼。那样的人,他再变,我不信他能变成什么不堪模样!若实在没什么一技之长,只管叫他再安心读几书!以他的聪慧,必定能中。”
“……五十少进士。他便是学十年,到三十岁时高中,也还算是年轻的呢!日后也有你享的福!”
“若他是那等迂腐之人,一辈子不中呢?”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然素不困,回去也没事,坐着和他闲扯。
徐宁嘴上一滞,一辈子不中,这事不但不少见,而且极常见!他自己也觉方才的话太满了,若他一辈子不第,妹子年老时,凄然穷苦,也实在……
徐三少爷又赶忙道,“再不济,我和父亲老太太说说,你的嫁妆给备的丰足些。陪些铺子田产,便是坐家不动,年年有进项,日子虽不大富大贵,总还能过得!”
“哦~~”然素拉长了声音点点头,“哥哥的意思是,你们个个高屋大院的住着,满府就合该我一个人去过那一文一文算计捉襟见肘的日子?”
徐宁因她话里淡淡的调侃讥讽而皱了眉,“那你说,究竟要怎样你才满意?”
怎样?然素也说不好,没有具体的对象,这个范围大宽泛了。想了想,就说,“退亲吧!”
“这是胡闹!”徐宁腾地站起身子,身子向前微微倾着,盯着然素正色道,“退亲的事,你当我没提过?那元子归一来信,我便和父亲说了。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软塌塌的,有银子在手,你还过不好,没银子在手,更难过!可父亲当场就斥了我,说……”
说着到他顿脚,“……不说了,反正父亲和元大人十分要好,父亲又是个重信重情义的人,退亲的事,他万不肯应,你莫再提了!”
然素微讶,原来还替她说过话呢!自己却扁扁嘴,“哥哥也说,我性子软,没银子在手,过穷子日过不好。又不让我退亲,这明明就是说,这是我的命,我得受着,是也不是?”
徐宁无言以对,甚是烦躁,顿脚道,“这世人,哪个人不认命。我不也一样?!”话说溜了嘴,等话出口时,悔之晚亦。
然素挑眉,意味深长看着他,“哦~~~~”
这是徐家兄妹二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深入的对话,以前大多时候见面,一个问“有银子没”,一个说“说”。一个便说“没银子差人告诉我”,另一个恭敬答“是”。
要么一个问“身子可好”一个答“好”。
话题到此结束。
然素从六姑娘的记忆中,刨出无数次这样的没营养的对话。
因为了解少,徐宁对妹妹今天的反应,虽诧异也没多想。只当她以往有事不肯和自己多说,因受到这亲事的刺激,终于肯开口了。
再听这声调,透着明了,微觉烦躁,瞪她,“你哦什么?”
“哦就哦了,没意义!”然素瞬间变脸,嘻嘻地笑,却明白他那话是说与徐三少奶奶成亲的事。
出身书香门第的徐三少爷,又自诩风流,娶妻自然想娶个锦瑟和鸣才华满腹的女子。但现今的三少奶奶姚氏出身商户,姚家在和徐三少爷结亲前,强强托关系揽了宫中部分胭脂水粉采买的差使,强强挂了个皇帝的名儿。
基本等同拿钱买这么一个名头。
姚氏出身商户,性情直爽,未嫁时耳濡目染,也略懂经商。生活环境不同,偏好自然不同。徐三少奶奶姚氏的偏好就是银子。
这二十来天的接触,然素暗暗观察其人,倒和前世的女强人有几分类同。她如今的嫁妆铺子,也算是亲自打理——虽有掌柜的,十天一报帐目。与她亲自管理也没什么不同。
但然素看来她还好。
可是他们成亲一年多,这徐三少爷对这位少奶奶仍是淡淡的。
他说的认命,也是因当年他不大同意这门亲事,是现三太太秦氏说服三老爷和老太太,这才定下的。旁人她不知道,三太太想必看中的是姚家的家财……
“哥哥莫不还想着李家姑娘?”然素想起府中的闲话,一刀扎在徐宁的心结上,笑嘻嘻地问。
“莫胡扯!”徐宁顿时黑了脸,这回是真怒真尴尬真烦躁,重重坐在红木圈椅上,脸黑似墨瞪着然素。
“好了,不说这个了。”即是心结,然素也猜到他这种反应,等他气过一阵子,就笑嘻嘻地站起身子道,“哥哥方才的一番话,我也都想过。将来如何,渺不可知。只望哥哥早些和父亲祖母说说,嫁妆替我多备些!我可是牺牲自己的将来,全了侯府的声名呢,不该给我点额外的补尝么?”
银子和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排名不分先后。
徐宁听她这一篇歪理,气笑了,也终觉出妹妹和以往不同,话多还在其次。将来的事她竟想得如此深远,再者,这寸步不让的劲头,早先可是没有的。
旁人欺她,不等人家说软话,自己倒先服了软,还给人台阶下。
微微点头应下,缓了神色软声和气宽慰她,“他还没来呢,你急什么?等人到了,若真的十分不堪,父亲难道会推你入火坑?”
这话很是!徐三老爷对前妻的这一双儿女也算极用心,并不是那等狠心人品无下限的渣滓。
可是古今观念不同。他们认定是好的,自己未必认为好。还拿这位三少爷举例,他身上的光环也算不少。定国侯府嫡子,三房长子,生得芝兰玉树,风流倜傥。自小读书,治国治家的大才没有,书倦味儿还算浓。
可实际呢……在这里和丫头鬼混!
然素站起身子,“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一句话劝哥哥,有些事也该收敛些。我不敢管你院中事如何,可我的这件事,你要替我说话,要父亲和祖母听从,就该自现在起改一改。不然,父亲见了你只顾生气了,如何肯听你说话?”
“……到时,你就是有一百个为妹妹好的心思,也不中用!”说罢,她也不理会徐宁,抬腿迈出书房,径直出了院子。
头顶阳光暖得让人忍不住闭眼享受,鼻尖花香草树气息,那样让人心醉。
前世奋斗五年,最终一刻还是落了空。然素初醒来时,就是深深的后悔,后悔那五年不曾放松过一刻。
现在,她觉得,该享受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