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姚氏叙话到半晌午,然素心情轻快的回了院子。用过午饭,饱饱睡了一觉,开始练大字。才刚没练一会儿,大太太杨氏拖着“病体”在大少奶奶的搀扶下来了。
坐下说了一会子客套话,留下两只漆水光亮的木匣子,说一只是保宁侯府送来的,另一只则她的心意。
至于是什么心意,然素也心知肚明,收得很顺溜。本来想着这回亏白吃了,除了斥责三姑娘五姑娘一回,实际好处半点没有。没想到竟得了两整套的头面,简直赚翻了。
保宁侯府送来的是一套赤金镶红蓝宝石的头面,金光灿灿,上头的红蓝宝石,约有指顶大小,打得磨得光滑圆润,光泽度极好。看起来端地富贵逼人。
大太太给的则是一套两对鸳鸯对碧玉对镯,玉质清透,入手温润,也是难得的极品。
第二日一早,秦府也派了人来拜见老太太,送来四匹蜀锦缎子并几枝老山参,缎子老太太使人送到她这院子里,山参则给了姚氏。
姚氏饭后来无事,过来她这里说话儿,一进屋便见桌上摆着的四匹缎子还未收起,一匹海棠红,一匹湖水绿,一匹菊花黄,另有一匹耦合紫。光华流转,满室生光。
再看主仆三人,个个脸上带笑,嗔笑然素,“就这么点子东西便把你收买了?”
然素笑嘻嘻地扶了她的胳膊往外次间的塌上让,又叫白桥倒茶来,在她对面隔炕桌落了座,才无奈地笑,“不这样,还能怎样?就是这些东西,嫂子莫当是冲着我送的。不过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子,才这么着罢。若没老太太,谁管我是谁?”
“也是。”姚氏微微一叹,接着又笑,“我听说昨儿大伯母来你这院中,都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然素唇边扯出一抹无奈地的笑,“她进来说了不几句闲话儿,便代三姐姐向我道歉。嫂子想,她是大伯母,保宁侯府的嫡女,又是长媳,哦,对了,大老爷还是族长。这么个身份压着,她一开口,我还不麻溜的顺坡下驴么?所以,她只说了半句,就叫我没很出息的截了下来。我只说,我心中其实不怪三姐姐,只是怕旁人传闲话儿。”
“哦,她怎么说?”姚氏大感兴味,双眸晶亮盯着然素看。
“不管是情面也好,真心也罢。她倒是说了,再和老太太说说,谁敢再私下传这件事儿,拿到一概打死,阖家撵出去不用。”
“不管如何,有这么句话儿,也是好的。”姚氏微叹一声说道,说着她向然素挑眉一笑,“你没和她说说昨儿你听到的闲话儿?我听映雪说,白桥可是瞧准了是谁在说!”只是白桥那丫头嘴严得很,死活不肯说是谁。
“原我是想说的。”然素当时是真的动了心,想顺着大太太的话,说了这事儿。她即来代三姑娘道歉,必是为了在老太太面前揭过一遭儿。当时若说出是谁,不管大太太心中愿不愿管,在那种情形下,她说不得就真的拿人出气。
再怎么说,大太太的身份在摆在那里。便是三房的人,谁敢不听,谁敢不从?
可她心中也有顾虑,咬了咬唇,向姚氏笑道,“我也不瞒三嫂,说这话的人,和湘园的人有关……”徐三老爷单名一个湘字。
她话还没完,姚氏急切地打断她的话儿,瞪她,“即这样,你为何不趁机说一说?”三太太是填房,三老爷的官位又非要职,她是弟媳,在大太太面前矮一头呢。何况,前日那宗事儿,怕是大太太心中也恼三太太的娘家。
趁机一说,岂不借势煞煞那人的威风?
然素如何不知这些,但她微微摇头笑,“说过又如何?叫她没了脸,又怎样?我终是要出门子的,哥哥不得父亲的欢心,已是连累了嫂嫂。我再弄这么一出,将来岂不都恨到哥哥嫂子身上?”
这话虽有些交浅言深,但然素是真心实意的。她和徐宁是骨亲,血脉相连,又没什么大矛盾,自该真心亲近他们。何况,她将来不管寻着什么人家,徐宁过得好,兄妹两个多多少少能相互帮衬着。但他过得好的前提,一是自己立身正,二来是家中暂时没什么大的矛盾。
所以……
然素笑嘻嘻向姚氏挑眉眨眼儿,“所以,我就没说。不过,我若再听到什么话儿,到时可就不客气了。”
姚氏却不想她竟想得这么深远,一片心肠全为自己。心中触动,偏头转向窗外,幽幽一叹,“说起来,也是你哥哥连累了你。若他和二哥哥一般老成持重,凡事经心。你的亲事,未必不能退。”
“可不是。”然素这几日的心态调整得很好。即前路不知在哪里,就带着愉快的心情去探寻吧。说完这句话便转了话头,把头往姚氏那边伸了伸,笑嘻嘻地道,“昨儿见了三嫂理帐册,我好生羡慕呢。三嫂不若教教我怎么做生意?”
想了想又说道,“反正看样子,元家是不好退的。他家那样穷,我学个什么本事,将来也好立足不是?”
“你……”姚氏讶异,“你可是侯府的嫡出姑娘……”
“那又怎样?”然素不以为然地道,“我将来一出门子,侯门嫡出姑娘这个名头可还好使?能坐家不动,替我生出银子来么?”
姚氏以帕掩口,朗声笑起来,一手指她,“好不害臊,一口一个出门子。虽说元家来了信,府里一点动静没有呢,自己可就说上了。”
然素其实也不想,她何尝不知,这样的心,不该她操;这样的话,不该她说。可她苦笑着端起茶盏浅浅缀了一口,直直望向姚氏,微叹,“谁让娘去的早呢。”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徐六姑娘虽生在侯府,口腹之欲没受大委屈。可若前儿的事有亲娘在,必然不会是这种局面,亲娘难道不替她争一争,出口气?
她倒是想亲自挣一挣,可老太太明摆着要息事宁人,她是做孙辈的,又掩盖着自己的性子,不能太过出挑,也只能这么着了。
提到这个,姚氏也是一叹,自入了府来,便常听人说自己的正头婆婆,性子如何温和良善,行事大方妥当,最是个好相与的。虽她没见着,可看姜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也知这话不差。
三少爷虽不成事,爱出去吃酒耍乐,也有些为非作歹的行径,却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真正的恶行;小姑子更不用说,先前糊涂些,不爱和她亲近,却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现今这一死一生,倒比从前更强出许多。想到这儿,不由觑眼去瞧她,一身家常湖青色长褙子衬得小脸白生生的,如刚出水的莲藕般,丰润白晰娇嫩,一双眼眸如浸在水气中的宝石一般明净清澈,这样的相貌,合该有个更好的前程!
心中惋惜,不由的就又绕到元家那人身上,微叹安慰她道,“听你哥哥说,他的表字叫轩之。想必生得必是器宇轩昂,芝兰玉树一般。”
然素当时笑着说,借姚氏的吉言,讨个好采头。不想几日后一见到那人,然素立时在心中说,姚氏真是乌鸦嘴。所谓乌鸦嘴,就是好的一概不灵。
那是十二姑娘回府的日子,然素投挑报李后的第三日。
秦府送来东西之后,她借晚上请安之际,向老太太表示,自己已经“原谅”了三姑娘和十二姑娘,并且十分“想念”她们,请老太太谴人接她们回来。
老太太盯着她瞧了半晌,目光锐利,直直入心。然素心中没鬼,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何况,她猜这话正中老太太的下怀。三姑娘十七岁了,议亲议了一年多,如今正在节骨眼上。这个时候,送往舅舅家,算个怎么回事儿?便是她不去求,不过十天八天的,依旧要接来的。
至于十二姑娘,算是个捎带罢。有些事儿,面子上要过得去才行。大太太向她道了歉,她就得做出些什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三姑娘回来的很快,当天下午便到了家。回到府中,稍坐歇息,便来了然素的院中,表示重修旧好不计前嫌,然素也很“真诚”的点头应下,还留三姑娘在院中吃了半天的茶,说笑了一回。
往后两日,往老太太处请安,三姑娘总不忘向众人展示她们两个已重修旧好,处处捎带她,提携她。现今五姑娘原来位置,已被六姑娘取代了。
如此过了两日,徐老太太整日木着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逐渐恢复以往的笑模样。福寿堂中上上下下的仆从,也齐齐的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怕是除了六姑娘姑嫂两个,阖府的人都不好过。便是二房那院中的人来,也怕哪一句话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因而个个心中惴惴不安。
好在,这档子事儿,终于过去了。
这日请完了安,三姑娘亲热地拉着她往花园里去说话儿,还没走到花园口,素园的小丫头便飞奔而来,边跑边喊,“姑娘,来了,来了。”
三姑娘不悦回身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没规矩!”
小棠大喘着气儿,立时噤声,眼睛却万分焦急地盯着然素。
然素心中猛然一动,一把抓过小棠,“可是元家那人来了?”
“嗯嗯。”小棠一个劲儿点头,望着三姑娘不敢多说半个字儿。
“哈,六妹妹,走,咱们去瞧瞧!”三姑娘登时来了精神,一把抓着然素,舍花园向大门口快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