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不是没听说过严姨娘和洛婉香的厉害,不是没听说过冰清在洛府日子难挨,可当面领教过严姨娘的刻薄,第一次目睹冰清横遭羞辱,他怒不可遏!
“走。”他握住冰清的手。
闻笛当真是说走就走,大步流星,连头都不回,冰清险些被他拽倒,忍着手腕的疼痛,轻声问:“去哪儿?”
“我这就让他们布置礼堂,请上湘水两岸所有名望人家,今晚成婚!这样的日子,这些人,你能将就着过下去,我却不能让你将就!”
“你算什么东西,洛府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洛寄暴跳如雷,脸从猪肝色变成茄子色,喝命家丁把他们拦下。家丁干答应着,谁也不动,闻笛腰上悬着亮晃晃的秋水剑,他们又不是傻子,谁没事儿撞刀口玩儿!
“闻笛,等等。”冰清左思右想,还是握住他的手臂。她恨不得此刻便随他走了,被人戳脊梁骨也好,被街坊邻里笑话也好,都比不上在洛府的日子难挨,可洛寄是慕苏城知府,闻笛明目张胆把她从洛府带走,难免上头怪罪,为他的前程着想,为他们的长远打算,她必须把他拦住。
“你还顾及什么?”闻笛问道。
冰清半垂着头,不忍看他哀怒交加的眼睛,闻笛对她一直是愧疚的。她在洛府受苦一日,他也煎熬一日,今儿个他亲眼目睹了比想象中还要不堪的场景,怎会不急?可她不知道素来典雅的他,急起来会这样执拗!
“你消消气,听我说两句,”冰清握住他的手臂,清润的声音如一泓清泉,“一来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若传开了,洛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叔父抚养我一场,我也不能太过分,让他赔了一桩好亲事又落了一个坏名声;二来,你和叔父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以后官场上还要相见,真撕破脸了,怎么收场?若闹得下属不宁、民心不安,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闻笛望着她柔美又倔强的眼眸,很久,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冰清的眼神十分坦诚,简直清澈见底。她不是故意矫情,更不是自持身份,只是为他着想,为他的前程和定渠着想,这样融洽贴切的关怀之情从她的心蔓上她的眼睛,闻笛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必她再多说,他已然动容。
揉了揉她青紫的手腕,闻笛温声说:“是我急躁,你别怪我,快去屋里拿冷水敷一敷,我去药铺给你拿些消肿的药来。”
冰清看到他眼底的泪光,嘴角一扬,牵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果然是她的心上人,果然是心上之人才懂她的心。
“你可真行,明明说了今天过来要一忍再忍,你倒好,比讨债得还凶!”冰清悄声埋怨了几句。
“我的错我的错,好好的喜事让我搞砸了,我拿一辈子赔你,如何?你尽管变本加厉,慢慢讨回来!”
“谁变本加厉了,谁讨债了……”
洛寄见他们一来二去说个没完,气得直跺脚,打得好好的如意算盘,到手的平阳郡守亲家,全让这小子闹没了!他杀了他的心都有!这小子不说磕头请罪,还堂而皇之站在前厅和他侄女亲亲热热地说话,把一大家子人都晾在旁边,可恶!
严姨娘冷笑不止,捂着被冰清打红的脸颊,一副“你走不成就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凶神恶煞,婉香还在哭,眼中的怨毒那么深,婉桂又躲在人群中不敢露头。闻笛犹豫,他真要把冰清留给这帮人?她们会拿冰清怎么样?
“你在城里可还有亲友吗?”闻笛向冰清问。
“亲友?你要干吗?约架?”
“约什么架!你看看他们几个,一个个要撕了你似的,把你留给他们,除非我调一队兵马过来,留给你做护卫,不然……”他冷笑了一声,“他们会给你活路吗?”
冰清皱起眉头,良久,她踮起脚尖,附耳说道:“你帮我请一个人……”
严姨娘啐了一口,怒道:“当着我们的面就卿卿我我,不要脸!”
闻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严姨娘被他的寒威所摄,闭上嘴巴。闻笛把马童叫进来,吩咐了几句,那马童应了声“是”便往外跑。
洛寄一脑袋冷汗。
难道穆闻笛真要调一队兵马来?
“竖子!我堂堂知府,怎可受你要挟!就算你开一营兵来,也不敢拿我怎样,我是主上亲任的朝廷命官,你你你——”
“晚辈不敢要挟大人,大人请坐。”闻笛镇定自若。
“叔父坐,”冰清也说,“姨娘和姐姐们请回房去吧。”
严姨娘冷哼一声,一屁股在院中的石凳坐下,她不走,婉桂、婉香也不好走,都围着石桌坐了。严姨娘瞪着冰清,暗自琢磨等会儿怎样教训她。
洛寄不知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只好在堂上坐了,闻笛扶冰清在一旁坐下,一时,谁也不说话,廊下的丫头、家丁也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乱动。
不多时,一顶四人抬得小轿一路进了仪门,两个打扮得伶伶俐俐的丫头率先下轿,扶出一名老妇人来。
“王妈妈……”洛寄慌得六神无主,这位平阳郡郡守家最得脸的仆婢怎么这时候来了。
“老大人好,”王妈妈福了福,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几位太太小姐都在院子里坐着?”
冰清上前请安,王妈妈一把扶起她,笑道:“姑娘今儿面色不好,眼圈发红,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冰清还没说话,洛寄第一个说,满脸堆笑,“小女孩子娇气,让王妈妈看笑话喽。”
“我实在喜欢这位姑娘,恨不能日日都看见,正巧,我们公子想在慕苏城多逗留一阵子,我老了,不中用,坐车马坐得骨头疼,实在没那个力气陪公子四处见客。知府大人家地方好,我呀,想在府中住几日,多看看这好山好水。”
洛寄犯了难,正想推说洛府地方小,不能待客,那王妈妈已命随她进来的两个丫头拿了金银器物、簪环首饰送给严姨娘、婉桂、婉香,出手十分阔绰,严姨娘连丢了几个眼色给洛寄,暗示他有油水可捞,快把人留下!
“府上虽寒酸,蒙王妈妈不弃,我这就让他们洒扫客房。”
“如此便好了。两位姑娘,”她唤来两个丫头,笑道,“老大人别见怪,这两个女孩子,是我们公子的贴身丫头,我们老太太十分喜欢。过了年,就是通房丫头了。木秀,木槿,还不见过洛知府。”
“不敢不敢,两位姑娘请起,”洛寄不敢受她们的礼,连连摆手,“两位姑娘是莱公子身边的人,又伺候过太君,真是劳苦功高。”
“可不是,难为公子心疼我,打发她们来伺候我,当然了,也伺候各位太太、小姐。”王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严姨娘,言语亲切,严姨娘只剩下附和的份儿,哪里还敢多事。
冰清轻轻推了闻笛一把,闻笛趁王妈妈与他们说得热闹,默默告辞。
有了王妈妈撑腰,冰清不费吹灰之力便翻转局势,严姨娘变着法儿地讨好王妈妈,也连带着事事周全冰清,冰清感激王妈妈解围,干脆将她与闻笛的事都说与她听。
“这个,我早猜着了。”王妈妈笑道。
“那您还帮我?”
王妈妈吃了一个蜜饯青梅,拉过冰清的手,说道:“我帮姑娘,全因我喜欢姑娘。这么出挑的模样,又能干又聪明,不过是命不好,摊上这么个人家,我在郡守家这么多年,最看不惯小人仗势、欺压良善。”
冰清舒然一笑,屈膝行礼,说道:“多谢王妈妈相救。”
“姑娘坐,别拘礼,我就知道,凭姑娘的心性,不会嫁给我家公子,定要自己寻一个可心可意的良人。”
冰清笑而不答。
她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