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桂忙随了洛府女眷回去,一路上,她几次想问问珊瑚哪里不舒坦,可她一靠近珊瑚,婉香就插进来把珊瑚挤开。
“婉香妹妹,我不过想问问珊瑚的病,又不会害她,你干吗防着我?”婉桂终于失去耐性。
“哼,珊瑚是母亲的丫鬟,是好是歹,自有母亲管,你操哪门子心!还有,你少拿嫡出大小姐的威风压我,”婉香厉声说,“如今父亲死了,当家人是我母亲,你最好对我客气些!洛冰清出嫁那晚你打得耳光,我早晚要讨回来!”
婉桂皱起眉头,没有搭腔。
珊瑚怯生生地看了婉桂一眼,婉桂愈发疑惑,珊瑚可是严姨娘的贴身丫头,是洛府下人里是最得脸的,又素来沉稳,怎么今儿个畏畏缩缩的。想起方才花乔让孙郎中给她诊脉时她惊慌逃窜的模样,婉桂倒疑心她是否也与洛寄的死有关。
一回到洛府,婉香便扶了严姨娘去东厢房休息,又让珊瑚进屋伺候姨娘洗漱,下人们见二小姐气性不顺,都偷偷躲开。
“琼枝,你去请个郎中来给珊瑚看病。”婉桂叫住琼枝,悄声说。
“可是珊瑚不让郎中瞧。”琼枝说。
“是不让郎中瞧,还是不让孙郎中瞧?”
“这有区别吗?”琼枝摊开手。
“自然有,你去城西请赵郎中来,让他给珊瑚治病,顺便给姨娘瞧瞧。”
“是。”琼枝叹了口气,撤身去了。
“喂,”琼枝才走,婉香就推门出来,恼火地说,“母亲说了,父亲的灵棚还没搭起来,你没病没灾的,又是长女,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说完,她重重地把门摔上,震得婉桂耳朵发麻。
“果然是严姨娘啊,生着病还这么精明。”婉桂默默作想。
如今洛寄死了,家产也分了,搭灵棚的事,哪房摊上了就是哪房花钱。看来严姨娘是想以身体不适为由,让自己办理丧事,也不知自己手里那五百两银子够不够给父亲好好办一场。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琼枝就带着赵郎中回来。婉桂正站在门口吩咐家丁去请糊裱匠和工匠,看到琼枝,她摇了摇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进去。
赵宁赵郎中虽然年轻,已是城西的行医圣手,又生得气质儒雅、一表人才,在城西颇受欢迎,许多大户人家的妇人三天两头装病,只为与赵宁多多走动。可赵宁洁身自好,从不染指找他看病的夫人小姐,只专心研习医术,至今不曾婚娶。
此时婉桂背对着他,他只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与清晰的口齿,心中先存了一份好感,琢磨着这位小姐应该不会像城西那几位奶奶小姐一样,整日让自己为难。女子嘛,还是温柔娴静的好,若仗着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整日兴风作浪,还有何尊贵可言?
“赵郎中好,”一时,婉桂打发了家丁们,又转过身来,招呼赵宁,“我家姨娘犯了头风,请您给她看看,她屋里的丫头也有些不适,也请您一并瞧了。”
“这是我们大小姐。”琼枝忙说。
婉桂一身素服,秀丽温柔,头上的绢花垂下几颗玉珠,说不出的亲切端丽。赵宁忙作了个揖,说道:“凭小姐吩咐。”
“琼枝,带赵郎中进去。”婉桂说。
严姨娘听说婉桂请了郎中给自己看病,险些气出病来。
“臭丫头,不就想叫个郎中来说我装病吗?怕花钱就直说啊,老娘又没说让她一个人出丧仪费用!”
赵宁一愣,婉桂轻声笑道:“让赵郎中见笑了,近来家父过世,姨娘心气不顺,难免脾气大些。”
“哦,想来是心火虚浮,不碍事的。”赵宁勉强笑道。
婉香推开门,瞪了婉桂和赵宁一人一眼,低声吼道:“你是想替洛冰清气死母亲吗?”
“这位姑娘是?”赵宁扬起眉毛。
“是舍妹。”婉桂说。
“真的吗?”赵宁故作惊奇,“我看大小姐温柔娴淑,想必家中姐妹也是斯文有礼,怎么二小姐如此凶悍?”
婉香愣了愣,待要骂他,又怕坐实了凶悍之名,只得忍住气,轻蔑地说:
“婉桂姐姐,你还没摆脱毒死父亲的嫌疑,我可不敢放你进去,否则你起了杀心,把母亲也毒死了,我找谁哭去?”
“妹妹这话错了,赵郎中是城西有名的圣手,怎会与我串通害人?”婉桂仍旧心平气和,“再说了,姨娘生病,总要有人医治,否则小病拖成大病,岂不白白误了性命?”
“让她们进来。”严姨娘说。
婉香冷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请。”婉桂对赵宁笑道。
严姨娘梳洗了一番,病恹恹地躺着,珊瑚放下床帐,只拿了个药袱,垫着严姨娘的手腕,让赵宁诊断。
“姨奶奶只是累着了,开一些温补的药,调养两天便好。”赵宁搭过脉,要笔墨来写了药房,严姨娘听他说自己需要调养,才放下心来。洛寄生病那会儿,她是犯过头风,却不算厉害,当天就好了,她一直装着病一来为了显得自己悲切,二来可以拿生病当借口,把丧事交给婉桂去办,好让她花钱,没想到婉桂直接请了个郎中来拆台,幸而没被拆穿,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躺下,继续得意。
“珊瑚,你过来,”婉桂拉过珊瑚,“赵郎中,您看我这位妹妹,脸色这么差,可有什么病症?”
赵宁刚要搭珊瑚的脉,婉香已经上前阻拦,婉桂一把擒住婉香的手,笑道:“妹妹别急,郎中来都来了,一个也是看,两个也是看,妹妹先听他怎么说。”
“二小姐不用着急,这位姑娘也没什么病,只是气血不足,想来是年少不知保养的缘故。”赵宁笑道。
“年少不知保养?什么意思?”婉桂问道。
“这话不该当着小姐的面说,就是房事,”赵宁说,“这位姑娘还小,有了房事,又没调养过,身子受不了,才有气血两亏之状。”
珊瑚和婉香的脸色同时一变。
“房事?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和谁?”严姨娘一把抓过珊瑚来。
珊瑚吓得腿软,怔怔地说不出话,脸也白得吓人。赵宁用力掐住她的人中,掐得指节都
白了,珊瑚才哭出声来,伏在地上,颤颤地说:“是二小姐把我骗进耳房……给我下了药……然后她把孙郎中叫到耳房里……”
“胡说!”婉香一巴掌拍在她后脑,珊瑚噗通摔在地上,额头撞出碗大的血口。
“婉香!”婉桂又惊又怒,“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我没有!”婉香咬着牙根说。
“来人,扶珊瑚到我房间去!”婉桂叫道,花乔和琼枝赶紧跑进来。
“珊瑚,这是怎么了?”琼枝见满地鲜血,吓得心肝乱颤。还是花乔沉稳,先让琼枝拿手绢捂住珊瑚的伤口,又跑去叫门房来背着珊瑚去西厢房。
“赵郎中,你一定要救醒她!”婉桂下意识地握住赵宁的手臂。
“是!”赵宁深深点头,挺起腰板,提起药箱,飞也似地跟进西厢房,比戏台上的武生还利索。婉桂回头看了婉香一眼,严姨娘也目瞪口呆地盯着婉香。
“你……到底怎么回事?”严姨娘把茶碗砸在地上,水溅了婉香一身。
“我没做错。”婉香冷冷地说。
“姨娘,等珊瑚醒了再说罢。”婉桂以息事宁人的口吻说。
“你跟我说句实话,老爷的死,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在洛冰清送的鸡汤里下毒?”严姨娘跳到婉香面前,扯住她的领子,突着眼睛问。
“没错,”婉香也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利用珊瑚引诱了孙合和,还威胁他若不听我的话就告他奸污少女!是我指使他欺骗婉桂说父亲得了痰堵!也是我让他从敏阳郡弄到砒霜,加在洛冰清的鸡汤里!”
严姨娘松开手,无力地跌在地上,婉香抚平衣褶,冷冷地说:“仅凭珊瑚的话,你们也不能拿我怎样,这事儿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说完,她一把推开婉桂,抬脚便走。婉桂气得发怔,又为洛寄寒心,竟不知如何反驳。
“孽障!”严姨娘惨呼,泪水横流,婉桂不忍看她伤心发狂的样子,推说要照顾珊瑚,逃也似的冲出屋子。
冰清坐在窗前,虽然被软禁,可看守的衙役待她还算客气,吴忧又上下打点过,尽量让她吃得好、住得舒服,耿子也带了许多好吃的给她,晚些时候,婉桂和花语又来探望,也不算寂寞。
婉桂眼圈通红,似乎哭过,冰清也懒得问她,最后还是她自己把婉香的事说了一遍,冰清听后也默默良久,叹人心可怕。
“珊瑚透了口风,婉香已经露出狐狸尾巴,梅儿和耿子也去敏阳郡追查砒霜的事了,你放心,不出三日,一定水落石出。你先在这儿委屈几日。”婉桂竭力宽慰她。
“无所谓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冰清呼吸着傍晚暖熏熏的空气,望着金乌斜坠、云霞漫天的美景,心中的委屈和烦恼也淡了。
“婉香也太恶毒了些,珊瑚还小,她怎么下得去手,”婉桂扶着额头,“真是家门不幸。”
“罢了,我不在乎她恶不恶毒,只要查出真相就好,”冰清微笑,“在山里住了几天,我竟经不住事了。干脆躲在牢房里清静清静,坐等你们查明真相。”
“你倒会躲懒。”婉桂笑道。
“巡抚大人,”在院里看守的衙役叫道,“您怎么来了?”
“洛姑娘,”郭省身声音惶急,冰清忙站起身来,“洛姑娘……穆提督殉职了……”
“什么?”婉桂惊道。
“穆提督为国捐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