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阳郡比邻湘水支流沱沱河的入海口,西有河川美景,东有海阔平天,南有梦姑山秀,是风水灵眼。现由太守墨勤执掌一郡事务,论富庶、兵力略次平阳郡一等,但在越泽国三十六郡中也算拔尖的。
墨勤的父辈虽有军功,却不甚光彩,所以墨勤为人也谨慎小心、力求低调。当初皇长子与八王爷争夺皇位之战,墨勤的父亲墨琉本是八王爷麾下的昭武校尉,却叛逃到皇长子旗下,还把八王爷的军队部署全告诉了皇长子,皇长子虽表彰他弃暗投明,却存着疑窦,不敢重用。皇长子继位后,把墨家派到煦阳郡为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监视怀河郡的昭南王和玟月太妃。
主上这一招也算缜密,玟月太妃和昭南王在皇位争夺中没露出态度,他至今不知道他们是自己人还是八王爷的人,如果是自己人,那就不必处处提防;如果他们是八王爷的人,存着为八王爷报仇的心思,墨家一定会尽力阻止,否则昭南王一旦篡权夺位,墨家作为八王爷的叛徒,肯定被杀个片甲不留。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昭南王一死,怀河郡王就借助鸾笙教的手要挟墨勤,竟不声不响地挟持了他全家老小,连远亲都被控制。那一刻,墨勤才明白,昭南王不是八王爷的人,也不是主上的人,这位被打压到穷山恶水做千户侯的王爷,受够了被威逼、压制的日子。于是,他穷尽一生为儿子铺好了复仇之路,也就是——帝王之路。
想逃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就要执掌天下——这是昭南王悟出的道理。
而怀河郡王劝墨勤归顺的方式,除了用他全家的性命要挟,还有诱人的许诺。
“归顺我,我让你做我的臣子而非棋子,我会给你大展宏图的机会。”
这个许诺是墨勤无法抗拒的,如果说昭南王是板上的鱼肉,他墨勤就是被主上锁在笼中的猎鹰,怀河郡王许诺给他的可是天空啊,是他最渴盼又最不敢想的东西!
于是,墨勤,像他的父辈一样,又做了叛徒。
今夜,墨勤按照怀河郡王的布置,将粮草和兵马转移到怀河郡。之前粮库被烧,墨勤对粮草的安全更为上心,特意安排精锐开道、大军殿后,粮草走中间。
可闻笛偏偏对他的粮草感兴趣。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煦阳郡的粮草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军队求胜的信念就会垮掉。
一入夜,闻笛便和一个叫风曲的小伙子坐在山坡上,头顶是星空,身下是伏草。闻笛靠在山石子上,闭目养神,风曲却紧握着手中的弓箭,一会儿检查火折子,一会儿拉动弓弦,忙得不亦乐乎。
“紧张吗?”闻笛问他。
“是。”风曲说。
“别怕,射一箭就够了。”
“嗯,”风曲用力点头,“提督,你怎么肯定煦阳郡的粮草一定走山路?”
“平阳郡与怀河郡以水路贯通,近来又丢金印又丢人,墨勤肯定觉得水路不安定,他那么谨慎的性格,但凡觉得水路有万分之一的不妥也万万不肯再走。”
“提督……如果我射不中粮草……”
“无妨,让你用火箭射粮草,不过是虚晃一枪,”他指了指半山腰上茂密的丛林,“大招在后头。”
风曲这才放下心来。
“今夜绊住煦阳郡的兵马,明日就要去怀河郡见真章了。”
“提督有把握打败怀河郡王吗?”风曲问。
“如果煦阳郡、平阳郡的兵马不能如数到怀河郡,我有三分把握。”
“三分……”
“怎么,觉得不靠谱?”
“不是……提督一直是稳重的人,做事也稳重,我以为,提督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出手。”
“事急从权,我们没有时间了。”闻笛笑道,顺手折了一片草叶,放在唇间,吹了一支清减的小夜曲。
猫在山腰上的湘水军队纷纷抬头,贪婪地听着。
杨秀苦笑。
太久没有丝竹悦耳,太久没有太平歌舞。这支用草叶吹出的小曲,于他们而言,比仙乐还要美好。
闻笛尽量吹得清淡,以免勾起将士们不必要的愁绪,可还是有人听得满眼泪水。
杨秀环顾左右,叹了声气。
大伙儿都想家了吧。
远方传来辘辘声,高瞻学了两声布谷鸟叫,闻笛放下草叶,片刻间万籁俱寂,只剩众人压低的呼吸声。杨秀拍了拍手,低声说:“大家准备好。”
他一句话就把士兵们从小夜曲的舒缓带回战前的紧张。
两山之间的小路上,墨勤的军队打着火把、押着粮草,由远及近,先头部队转瞬进了闻笛的包围圈。
看到这支由军队、车马、粮草组成的队伍如此井然有序,闻笛心底也有几分敬佩。
粮草果然被军队层层围裹,用手推车推着,还披着深蓝色雨布,裹得十分严实。
闻笛拍拍风曲的肩,笑道:“走一个。”
押车的都尉方继科眼前火光一闪,马惊得人立起来,身边的粮草噼啪作响,燃成一团火苗。
“有埋……”他话未说完,一颗颗滚石雨点似的从山腰落下,黑夜之中,路又狭窄,人人避之不及,混作一团,头破血流者、筋骨断裂者数不胜数。方继科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想到把军队疏散开,减轻伤亡,先是命人止住身后的军队,又命先锋部队往前走,不要堵着路。谁知,先锋部队没走出多远,路竟塌出十二尺宽的大坑,他们连人带马全陷了进去,场面顿时失控。
“方继科也是个英雄,”闻笛说,“风曲,射他下马,别伤他性命。”
风曲点头,一箭射在方继科腿上。
方继科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刹那间被混乱的人流淹没。
闻笛一挥手,杨秀带人顺着绳梯冲杀而下,高瞻带人从后方包抄,把押粮军队杀得乱七八糟,几车粮食也毁于一旦。殿后的军队有心援救,却挤不进来,反倒踏伤了向后奔逃的自己人。
杨秀和高瞻动作极快,毁了粮草,马上撤退。闻笛已派人在前方的陷坑上搭了长木板,让他们通过,湘水军一来没有负重,二来脚步轻健,三下五除二,撤了个干净,等援救方继科的大军艰难地穿过满地伤员,眼前只剩十二尺宽的陷阱,木板早被湘水军毁掉,他们跨不过去,只能放几箭,也就罢了。
这一仗干净利落,墨勤吃了个哑巴亏,可他不是莱太守,不会暴跳如雷,追究众人的责任,只命人填平陷阱,整顿余下的士兵,继续开往怀河郡,怀河郡也派了人来接应。可粮草尽毁,军队受创,怕是再没了从前的士气。
怀河郡王没有问起煦阳郡军队受袭的细节,连伤损人数都没问,因为平阳郡出了更大的事。
暮鼓军营和总兵营反水,与仲篱、黎温鉴合谋,夺了平阳郡闸关,一时平阳郡军队纷纷倒戈,臣服在黄玉虎符下,高喊要遵从国君之命。莱太守带妻子、儿女逃向怀河郡,灰头土脸,莱凤举说什么也要带上冰清,可冰清说既然自己是莱府未来的长媳,理应留下打理家事,况且太守与公子脱身而去,想必余下的家眷也不会太受刁难,只请他们放心上路。莱凤举又啰嗦了好多话,百般的不放心,莱太守倒也干脆,直接让人把他敲晕了拖上马车,一家人这才动身。
一时莱府上下都夸冰清懂事,若连她都走了,莱府这一大家子人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除了梅儿,他们谁也不会知道冰清看似忧急的面容下藏着多少欣喜和安慰。
于她而言,闻笛的得胜只意味着重逢之日的临近,无关尘与土,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