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设在湘水东岸的古元街上,后居青山,前有曲水,四周树木合抱,是个风水极好的地方。
冰清不愿张扬,没到古元街口就让闻笛放下她,两人正待话别,却隔着三进三出的院落,听到尖利的咆哮:“这个手懒脚懒的毛丫头,大过节的死哪儿去了?烙巧果放着不做,还要我动手吗?一家子上下这么多人,就她一个闲人!也是啊,又不是正经主子,不用操心家事,又比仆婢高一头,不愿意干活,真是不劳心、不劳力白享清福,还要我们家好吃好穿地养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见闻笛挑起眉尖,冰清勉强笑道:“你还要跟她置气吗?”
闻笛扶她下马,笑道:“泼妇骂街罢了,不足挂齿。”
“你知道就好,放心,她不敢拿我怎样。我进去了,你躲一躲,别让她们瞧见。”
闻笛把马牵到一边,退到路边的茶棚里。冰清轻敲后门,丫鬟花语将门开了一条缝,吐了吐舌头,说道:“表小姐可回来了,严姨娘又撒泼呢!”
冰清闪身进门,向闻笛点了点头,让他放心。闻笛跃上马背,看着她把门关上,才策马而去。
花语偷偷跑到严姨娘那儿,劝她消气,实则是为了拖住她的脚步,给冰清溜回东耳房的时间。
洛家内眷都住在二门内,有一间上房、东西厢房、东西耳房。上房本是知府洛寄和夫人住,洛夫人一死,严姨娘便堂而皇之地搬进去,把东厢房给她的女儿婉香住,西厢房给洛夫人的女儿婉桂住。至于两个又小又不通光的耳房,东首的给冰清住,西首的堆放杂物,饶是这样,严姨娘还三天两头抱怨东西搁不下,对冰清占了她堆放旧衣服、旧器玩的耳房耿耿于怀,动不动跟洛寄撒娇,让他打发冰清跟婉桂、婉香的贴身丫鬟琼枝、花语去住,说她们三个年岁差不多,住在一起谈得来。洛寄不好意思打发侄女去下房睡,只好多给严姨娘打几件首饰、做几件衣服,聊作安抚。
洛寄的长女洛婉桂年近二十,性子倒还平和,小女儿婉香却刁钻霸道,颇有母亲的风范,仗着有几分姿色,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很不把长姐和表妹放在眼里。去年,冰清及笄,提亲之人络绎不绝,踏破了两条门槛。婉香醋妒之心大发,果断和母亲站到一边,想方设法折磨冰清,还求父亲逐冰清出去。
洛寄心想,自己的大女儿是个闷葫芦,不老在家里就不错了,二女儿虽有几分姿容,却不是国色天香,嫁不了皇亲国戚,想攀附高官、做个有头有脸的老丈人,还得靠侄女,干脆拿定主意,无论妾室、女儿发多大脾气也要把冰清留下。一家子吵吵闹闹的功夫,一年过去了,冰清仍旧炙手可热,两个姐姐仍是嫁不出去,严姨娘和婉香对冰清的怨气也发酵成怨毒。
冰清才到廊子上,顶头转出一个人来,满脸讥笑,怒声说:“呦,咱们慕苏城的名角回来了,我看你这狐媚劲儿是一天比一天到家!”
只听这尖酸刻薄的劲头,除了严姨娘,阖府上下,便只有婉香了。
冰清懒得和她多说,只说:“今天是乞巧节,叔父早早从衙门回来陪伴姨娘、姐姐,姐姐快去上房吧。”
婉香啐了一声,冷笑着说:“你是巴巴盼着父亲回来给你选个好女婿吧?”
“难为姐姐事事想着我,不过父女情深,就算有好女婿,叔父也会第一个挑给姐姐。”冰清不紧不慢地说。
“你——”她凤眼圆睁,手叉着腰,腕子上一对儿缠丝金镯“咔哒”撞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月初七在湘水抛头露面勾男人,你以为我也跟你这个下三滥一样?你想男人想疯了吧。”
“姐姐错了。我虽不如姐姐那么光彩照人,好歹也有几户人家提亲,最不济就是择选其一嫁了,用不着盼男人。”
这话正戳中婉香的心病,正待回击,冰清已绕过她,匆匆跑进房间,将门闩上,躲了个干净。
婉香在外头骂了几句,没人搭理,也就走了。冰清在妆台坐下,梳好头发,又簪了一支海水纹青玉钗,换了一身米白色齐胸襦裙、配上流云纹对襟褙子,虽不算华贵,却娴雅大方,以免等会儿见到洛寄,严姨娘又要抱怨她故意穿得素净,好装可怜给洛寄看。
“表小姐,”丫鬟花乔敲了敲门,说道,“老爷请您呢。”
冰清一愣,算算还没到用餐的时候,洛寄这会儿该正和严姨娘和两个女儿说话,他这会儿请她过去,不怕败坏了姨娘和婉香的兴致?
“叔父正和姨娘说话呢?”她问。
“不,老爷在前厅呢。”
冰清犹自狐疑,可花乔在门外不停地吸鼻子,似是生病的样子,冰清不好让她久等,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同她出去,才进院子,洛寄兴高采烈的寒暄就撞进她的耳廓。
“平阳郡可是越泽国鱼米富庶之地,难为郡守大人看得起我们。”
“洛姑娘芳名远播,郡守大人素有耳闻,何况莱公子刚封了仓曹,那可是个肥差,洛姑娘跟着他,有好日子过呢。”杜孝铭满脸堆笑,极力吹捧莱凤举。
冰清已听出意思,肯定是什么平阳郡太守的公子托杜孝铭说媒来了,正想寻个借口躲开,一个穿着金线卍字纹广袖褙子的女人已瞅见她,亲亲热热地走过来,拉了她的手,眼睛瞪得老大,笑道:“这个好模样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打扮得也雅致。”
“这位王妈妈是伺候莱公子祖母的,洛姑娘若入了她老人家的眼缘,这事儿就成了一半。”杜孝铭偷偷对洛寄说。洛寄看那王妈妈乐得跟朵花儿似的,想必和冰清很是投缘,不禁大喜,又和杜孝铭说了许多冰清的好处,请他透给莱凤举知道。
“放心,”杜孝铭笑道,“这事儿若成了,莱公子的谢礼一定不少。”
洛寄何其机灵,早命人封了五十两银子给杜孝铭送来。
“守备奔走辛苦,这点茶钱,还请守备笑纳。”
冰清被王妈妈缠得辛苦,只推身体不爽快,不能陪客,匆匆逃回房间。王妈妈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话说回来,她也好,杜孝铭也好,都没考虑过冰清愿不愿意。在他们看来,平阳郡是富庶之地,能嫁入平阳郡太守家是无上荣耀,冰清只会巴不得,不会不愿意。可冰清此刻只觉得心乱如麻、身不由己。
看来,她和闻笛的事不能瞒下去,要找个机会挑破,让闻笛上门过礼,即便不能立刻成亲,也要把亲事定下来,以免洛寄被富贵迷了眼睛,不等定渠修好,就把她嫁到平阳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