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蒹葭踏上楼,二楼安静的很,她初一踏上,只看见四周空空荡荡,竟然一丝人影也没有。她心存疑虑,却不动声色,默默的站在那里。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有静心祥和之气,我这一关,便算你过了。”
陆蒹葭悄然无声的环顾四周,却发现整间阁楼仍是空无一人,她心神一凛,行了一礼,缓缓的行上了楼去。
赫连燃行跟在她身后,突然出声了。
“我,不能再上去了。”
陆蒹葭不说话,只看着那个少年,她心里明白清楚的很,这个少年一定会给出一个解释,果然那个少年看着她,眸光里灼灼的亮着光。
“我在底下等你。我在,对你来讲,恐怕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危险的事……这是何意?
这个少年身份成谜,他整个人,从一开始,就像一团巨大的迷雾,影影绰绰,就算他一直伴随在陆蒹葭的身边,陆蒹葭觉得自己也半点都看不分明。
但那少年的眸光,是清澈的过分的。
她想了想,看着他的双眼,认真的说道:
“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我向上走了。”
那少年点了点头。
陆蒹葭想了想,突然伸出了手,轻轻的握了一下那个少年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她看着他,没有说话,随即便放开了。转身,一步步的向更高一层的楼层行去。
那个少年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用自己未被她攥住的手轻轻的抚上曾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掌,觉得好似有浅浅的温度,一直自掌心,渗到了心里。
他静静的感受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眼中已然是一片果决之色。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笃定的抬步向楼下走去。
……
陆蒹葭心里原本对九重宫阙中的考验心里也有些揣测,但前两场实在是太过天马行空,叫她那些揣测通通化作乌有,直到看到第三层之中端坐的人影,她心里方才安定下来。
不出意外,她心里清楚明白,这第三层的测试,会是什么了。
那是个老者。他面前的桌案前,摆放着笔墨纸砚,而他看向了陆蒹葭,神色里却是不悲不喜,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风貌。
“随意写出上古圣人的文章一篇,即可通过我的测试。”
陆蒹葭心里叹了叹,她在看见这个老者的时候,心里将他会出的题目,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原因无他,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洛国里声名显赫的当世大儒。
洛国重视文华,尤其重视上古传承而下的儒道。这个老者专研儒道,已经到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地步,尤其他重视对于上古圣人的典籍的保护,有许多原本已经失传的诗书经籍,都是他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方才重新整理出来的。
他虽然一生专攻儒学,并不曾入朝为官,但是洛国前后三任丞相,都是他的学生,他的声名之显,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成名许久的人物,陆蒹葭也是识得的。甚至,她当年最为锋芒毕露的时候,来洛国与这个老者,间接还有过些许交锋。当然,他的为人正直,是容不得指摘的。只是他痴心儒学,哪怕是出题,也绝对越不过这个范围去。
陆蒹葭却也不多言,直接提笔上前,龙飞凤舞行云流水书的一手行书。
或者上古的典籍,对于旁人来说难以观看的到,但是陆家昔日繁盛,什么样的书籍没有。上古圣人经籍,陆蒹葭自小是熟读的,随意写出一篇先圣的文章,对她来说亦不过是信手拈来。她笔锋流转不断,写的酣畅淋漓,竟然是断也不曾断。
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方才顿了笔,将那张纸,递给了那名老者。
那老者看见她落笔的姿势,神色就凝重了不少,待得看的她拢起青衣宽袖,行云流水不曾停歇的一路书写下去,眼眸里也不由自主的现出了一丝震惊。他出的题目并不算难,能够写出一篇圣人文章的人世间也不少,只是这般流畅,就好似深深刻在心上一样,竟然连思考的时间都省略的人,却实在是少。
而且,若是他没有看错,这个带着斗笠的人,似乎竟是个女子?
这洛国有名的大儒,看着陆蒹葭递过的那张薄薄的纸,神色里也凝重了不少,郑重其事的接了,只一眼看过,眼中的惊诧之色再也掩不住。
内容,自然是一字不错的。
他惊的,却是这个女子的字迹!一个人写出的字如何,往往是与性格相关的,他识人无数,从人的字迹里,还是窥得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的。而这个女子的字迹,却叫他难以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似乎有些清峻,但又有磅礴大气,绝不是一般女子可以写出的字迹。
他看了一会儿,却听见那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
“不知……我可算通过您的测试?”
他捋了捋胡须,努力压抑自己心头生出的旁的念头。他钻研儒学多年,虽然不通武学,但念头也磨练的极为强大,到了可以由字及人,模糊感应一个人的福祸的地步,但这个女子,他只觉得是他念头不能看出丝毫的,似乎是深不可测,他在一瞬间,居然有了隐约面对天地的敬畏感。
这个女子,究竟何人?她如此轻描淡写,却让自己看不透丝毫,不知由来……
罢了,这不是他所能轻易揣测的透的了。
他收回了所有的视线,对着他说道:
“你上楼去罢。”
那女子微微颌首,转过身缓缓地走了上楼。
陆蒹葭心里平静的很,这三楼,她看似过的轻而易举,没有花费丝毫功夫,但若是就是如此,便觉得洛国摆出这么大的架势所弄出的这九重宫阙是这般简单,那才是真正的失了算计。
洛国绝不会做无用之功。
她闭着眼,心里想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她去取那破阵令的时候,那个少年坐在椅子上,看向她的神情似笑非笑。
她不大喜欢那个少年的模样,似乎一切成算在胸,这个少年素来是以智计出名,自己与他一处,心中压力更大,容不得半丝出错。
那个少年在递给她破阵令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的说道:
“这块令牌你收好。它珍贵无比,哪怕是孤也只有三块,这样珍贵的令牌,自然不是只有进入大典这样一个作用,它真正的作用……罢了,大典当日,你会知道的。”
她当时看着那个少年,语气清清淡淡。
“你这般肯定?”
那个少年的模样自信无比,带着一种灼伤人的神采。
“大典那日,会另有一件事……,孤如今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但是,你最好参与,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你这女子与旁的女子很是不同,若是你为我洛国所用,孤是很乐意看见你得到好处的。”
她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沉吟了片刻,出声问道:
“你如何知道,那对我来说,算的上是一个好处?”
那少年笑了,笑容里有些叫人说不出的意味。
“孤的破阵令不会白给。况且……那对任何人来说,都算的上是不能拒绝的好处。”
……
陆蒹葭想到此处,心里不大明白为何那个少年执意希望她来闯这九重宫阙,只不过,她本就是要来的,只有站在第九层宫阙之上,她才有,正视顾无阙的资格!
她没有半分迟疑的,缓缓的踏上了第四层。
第四层里摆着一架琴,与之前三层不同,却是坐了数十个人,那些人坐在那里,虽然听到她上楼的声响纷纷的转过头来,但是眼中分明没有丝毫光彩,居然皆是目盲之人。
陆蒹葭迟疑的走过去,在那一架普普通通再常见不过的琴前坐下,却看见一个男子从那些目盲之人的身后,他看着陆蒹葭,笑容平和,他生的不过是清秀,好在容易让人生出亲近舒服之感。
“姑娘能来到这第三层,也不是寻常人堪比了。”
陆蒹葭微微抬头看着他,他却不急不缓的说道:
“此一层的要求,说起来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这些都是可怜人,姑娘若是能以琴音打动他们,一曲过后,只要有一人落泪,姑娘便可以直接上楼去了。”
陆蒹葭双手按在了琴弦之上,静静的试着拨出了一个音。
那些人坐在那里,神情呆滞,没有丝毫反应。
陆蒹葭停了动作,突然出声道:
“是否必须立刻奏曲?”
那男子笑了笑,神色很温和。
“不必的,姑娘若是想酝酿一番,自然也是允的。能打动旁人的琴音,都是情所至,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奏出的。”
陆蒹葭道了声谢,手便那般静静的停在琴上。
她想过,要弹何种的琴曲。原本在听到这男子所言,她心里是想出了,要弹出一些极其悲戚的曲子的,传言上古有一曲广陵散,已成绝唱,但是那琴谱,陆家却不知从何处得到,是有收藏的,那曲子写的悲怆动人,却不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音。
她原本想的,便是弹奏此曲。
但是,方才她奏出了一个音符,却看见这些人的神色木然,心中突然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但还不清晰,所以才出声相询,问能否延缓,好叫她思虑的清楚明白方才开始弹奏。
她低着头,带着斗笠的缘故,旁人也瞧不见她的神色变化。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她的手指,在琴上缓缓的动了。
她的动作并不如何反复,每一下波动,都显得自在而随心,简简单单,而流淌出的音符,更是虽然清澈,却很简单。
那男子原本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却在听见第一个音的时候,平静的眸子里,多出了一丝丝的意味深长。这个女子,居然是这般想么?
随着她乐曲缓缓的进行,他眼中的光彩越发的亮。旁人过此关,多是演奏哀乐,以引起共鸣,但他不知,这个女子,竟然能够另辟蹊径,弹出连他,也想都不曾想过的乐曲来。
她居然演奏的,是这样一首普普通通,再平凡不过的歌谣。
是,那是一首歌谣的调子,在整个世间传唱了千年,是响彻在儿时每个人耳畔的曲调,世间不分国与族,都是听着这首歌谣长大的,世间的母亲,都用它来哄自己最疼爱不过的孩子,进入梦乡。
这样的歌谣,曲调是简简单单,更没有什么繁丽的技巧。
但那男子,却觉得,这歌谣,仿佛让他想起了童年一般。虽然他早已忘却……但年幼的一切,突然历历在目,祥和疼爱自己的母亲,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背缓缓的唱着这一首歌谣,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温柔。那是世间最初的爱。
沧海桑田,自己已经不是童年的模样了,这首歌谣,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陆蒹葭忘记了一切,她只缓缓的弹奏着一曲,最初的歌。有没有人哭泣,已不是她所注意的事了,她的眼里,只有那一把琴,她缓缓的拨动,仿佛那些音符也在旧时的梦境里缓缓的漂浮出来。
她寂寂寞寞空空荡荡的童年,那个男子微微的笑容。
这样的歌谣啊,它是如此的普通,如此被忽略,却是……我们每个人所丢失的最初的童年。
她缓缓的一遍又一遍的弹着,觉得自己好似是落了泪,又好似是没有。
然后她终于收了最后一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