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暇渐渐发觉了不大对劲。
那个女子一步步艰难的跟随在队伍之后,非但没有内劲的波动,而她却是从双唇开始,而后面容,裸露在外的肌肤,竟是都渐渐变成了青紫之色。
那是重度的冻伤啊。
她眼神中除了无与伦比的倔强之外什么都看不出,那张绝色的面容被这寒冷冻成青紫之色,竟也不如一般之人那般骇人,竟是分外惹人怜惜。
他心中见了一惊,忽的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分明不大对劲,这已经是,冻到极致的人,才会出现的症状。他曾经在洛国极北之地所见过上一个被寒冷冻成这般模样的人,却是在一刻钟之内,便倒地而亡!
药石无灵,连他体内的血液都冻成了冰流!
这少女如今这般模样,难道……
……
他不敢再想,却是预料到只怕将要发生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大踏步的走过去,轻声问询:
“姑娘?姑娘……可安好?”
那少女却是只茫然行走,竟是一言不发。
他感觉她身上散发出的刺骨的冰雪气息,看见她面上的紫色又浮重了一层,心中一悸,刹那不禁伸出手触碰上了少女的肩。
那肩膀竟然比空气还要冷。
然后那少女几乎没有了呼吸,顺着他手拍打的方向,直直的倒了下去。
……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她,却觉得指端传递来的温度冷的刺骨,让他几乎心寒,他急急伸出手去探那少女的鼻息,却是过了许久许久,才悠悠的传递过来一缕似有若无的冰凉气息。
原来……原来她真的不会半点气劲!
洛无暇素来杀戮果断,但此刻面对瘫在自己怀中的羸弱女子,也不禁生出了淡淡的愧疚之情,他承认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试探居多,只为让她松弛警惕,误以为自己因为她的绝色容颜对她有意,从而在遇到这般险境之时才更加忿忿不平,更易暴露出破绽!
他自见她第一面,便知她绝不是那般简单的人物,便开始了试探与算计。
他算的笃定,却忘了唯一算不得的便是自己的心。
他自一开始,便伪装成自己因这绝色女子而动了心,但是他唯一不能料想的是,假装的动心,到最后,却变成了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的真的动心。
他到最后……是极其不愿走这最后一步的啊。
他心中说不起是悔还是恨。他生于尔虞我诈的宫廷,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知趟过怎样的刀山火海方才得来。
而他唯一学会的,却是不悔。做了,便不悔。
但……他看着怀中随时可能丧失性命的女子,叹了一口气,终还是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瓷瓶,从这瓶中万分小心的倒出了一粒精巧的翠绿色犹如翡翠一般的药丸,抬起那女子的下颏,将那小巧的药丸喂了进去。
精玉丸,连他也只有三粒,是将那些天地灵物中的生命元气摄出直接凝结而成,几乎不含半点药石残渣,就算在洛国皇室,也是顶尖的生命药物。
他抱着她,看着她的面色渐渐平缓,却是松了一口气。
……
苏念闲行在沙漠之中,却是走的闲庭漫步,波澜不惊。
离国新立,底蕴不如成立千年之久的洛国也是常理,即便占据了主场之利,但是顾无阙不曾来的情况下……其余的高手,定是无法比拼过他国的。
所以……自己来了。
旁人只道苏念闲是文士铁相,手段果决,人却温文尔雅温润文士,有上古名士洒脱之风。
但是……
却极少有人只道,苏念闲的武学境界,比其于文学一途之上的造诣,还要高深的多!
顾无阙只需他一人前来,便是自信笃定,认为他甚至可以将洛国的杀神冠军侯白景止击杀!足可见他的武学修为,到了何种可怕的境地。
苏念闲至为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他那无所不在的分析力与计算力。可怕的是,结合了他的计算和武力,一同发挥出的超绝实力啊!
在此次前来的其余人之中,除了一力降十会的白景止,还有何人,堪做他的对手?
此刻他身边,却还有另外一个男子。这男子白衣锦冠,面容如玉,行走间宛若月光流泻一地。
苏念闲青衣温润,走的闲适安然,仿佛这根本就不是步步危机的西北大漠。
“云公子竟然来寻我苏念闲,我当真颇为受宠若惊了。”
“苏相言重,经年不过是闲云野鹤一般在这世间浪荡的人物,连家族都早就不承认的一枚弃子,哪里当得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相如此看重。”那男子说的轻浮,一双桃花眼中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他姿态风流,行走间看着叫人心思畅快。
苏念闲轻笑,看向身旁的男子话也说的安然:“若是云经年也算不得人物,还有谁算的这世间的一个人物?你说的当真太过谦虚了,云家虽然不承认你,却是你一连敌过云家宗族的十二位长老,自己叛出的家族罢。你来这大漠寻我,既然知晓我素来的为人,若有何事情,直说便是,你那逍遥九美扇已是打开了大半,这天青沙漠虽然步步危机,但是,也还没有那个资格!”
云经年摇了摇头,却是略微带着些苦笑之意。
“苏念闲,你向来做人圆滑,何苦对我这般尖锐?”
苏念闲却只看着他不语。
云经年却心知自己主动来寻苏念闲,自己本身便落了下乘,如今被他话语一迫,却是不说也不行了。他思忖片刻,便主动开了口。
“苏念闲,你可知,那上古遗迹是上古哪一位留下的?”
苏念闲却是似笑非笑,根本不予回答。
云经年看着他的模样,苦笑着摇头。
“罢了罢了,想从你嘴中问出事情,只怕比登天还难。”
苏念闲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你生于那些传承古老的宗族,知道的自然比我们这些家世单薄的人多一些。”
云经年想了想,这才说道:“你也不要高估我,我以前在那些古籍中查许多关于各地遗迹的事,这天青沙漠中的遗迹,却是十分的神秘,通篇记载也只有七个字。”
“七个字?”苏念闲面色却是凝重了不少,他看着云经年,轻声发问:“哪七字?”
云经年看着苏念闲,轻声语道:
“百年踪迹千年心。”
百年踪迹千年心?苏念闲凝神细想了片刻,却蓦然有些讶异。“你当真那古籍之中如此说?那遗迹依着我的推测只怕至少已有上万年的历史,怎的记载却是百年与千年……这不符合常理。”
云经年低垂眼眸,说的也是颇有几分苦意。
“我亦如此想。”
他顿了顿,复又说道:
“我不知你得到的讯息是什么,但是我此次前来,家族中却是有一位素来待我极是优渥的长老偷偷传了讯息,只叫我不要前来此处。”
他的声音很是平缓,其中透露出的讯息却有些惊心。
“那些宗族,他们曾在百年前,共同隐秘的探索过此地!而云家也在其中。但是,那几十人的队伍,只有三人,最后回到了宗族,发生了什么,却是至死都不肯告诉他人。”
他的目光看着苏念闲,却是看的很有几分无奈。
“但是……遗迹中,据那三人中的云氏中人说,有一样,对我云氏中人十分关键之物。他当时只远远的看见了……其他的具体经历,他再也没有透露过。”
“我要的,便是那样东西!那样东西对于你们,却是没有大用的……”
“所以合作?”
苏念闲原本听得面色凝重,但是在此时,却豁然轻松了许多,他看着云经年,语气从容不迫。
“你闲云公子的人品,天底下谁都信得过。你说的这般明了,亦拿出了你所知的讯息来作为诚意,我苏念闲的诚意,也当显露出来。”
然后,他竟然自袖中拿出一小片黄绿色的树叶,然后朗声说道:“这便是我的诚意。”
若是旁人,只怕已经大声斥责苏念闲此等行径何其无耻。但是云经年不是普通人,他凝神看着那片树叶半晌,却是突然说道:
“苏相果真是苏相,好大的手笔!”
苏念闲似乎早已料定了他会认出此物一般,面上的笑意一直不改。
云经年的视线一直落在那片树叶之上,许久才缓缓的言道:“此物……怎么落于你之手?”
苏念闲仍是笑而不答。
此物究竟为何物?旁人不知,只当这是一篇普通的枯叶,但是云经年却知晓,这是当年一同去探测这上古遗迹的另外一个世家风家传承已久的奇物!当初自这片遗迹中逃出生天的三人当中,除了云家的一人,其余的两个,却是通通来自于风家,而风家总共,也只派遣了两个人。
其他世家当时揣测,他们依仗的,便有多半可能便是这件奇物。
风家当年势大,但是后来家族中后人无力,便早在数十年之前便已覆灭,当时各个世家纷纷派人搜寻这片叶子,却一无所得。
没有想到,今日,却是在苏念闲的手中见到了。
这片树叶看似寻常,却是从一颗生长了上万年的菩提树中取下。生长了上万年的菩提树,如今在世上也早已见不到了,因此这枚菩提叶,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菩提树是这世间稀有的灵树,即便是它的一片叶子,也沾染了一份灵性,有守住人灵台清明,不被外邪所迷惑之效,是修炼之时预防走火入魔的不二法宝。
所以……其实云经年也并未说出全部的事实。既然所有人都知晓那风家活下来的两人是依托这菩提叶,那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也就有了可以揣测的方向。
只怕那遗迹内,有极其高深制造幻象的阵法罢。
而这高深的幻术,多半还可引诱人自相残杀!云家那活下来的先辈,至死都不愿说出遭遇了什么,便是因为,只怕其他迷失了心智的人,甚至包括云家的人,通通死在他的手下啊。
这才是真正的真相!
云经年将此点藏而不言,原本也存在自己的思虑。此刻见苏念闲将那菩提叶拿出,便知他多半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不禁心中苦笑,这文士铁相,怎是好相与的,自己几乎是在与虎谋皮。但他比起那其他人,却几乎算是一个最佳的合作对象了。
他顿了半晌,方才开口:
“怪不得苏相如此笃定。就算我不来苏相,想必……苏相也定有办法,迫我来寻你罢。”
苏念闲走的平缓,眼中是犹如湖水一般的平静安定。
“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想必……你有你的不能舍弃,我有我的势在必得。合则两利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呢?”他看向云经年,笑容浅淡温润。
“合作愉快,闲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