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芝总是对儿子工作上的事情格外关心,反正一天到晚也没有什么“国家大是”需要她操心的,即便每天都有大事发生,可再大的事情也不如儿子工作的事情大,毕竟儿子就是她的天。
只要廖启望端起饭碗,梁凤芝总会问东问西,今天儿子一进门面带不悦,她就猜到几分,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这肯定是上班受了气的衍生反应。
“咋啦?是不是工作中遇到什么不顺心事了?”梁凤芝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伤到儿子脆弱且敏感的感情线,并由此引发一次小海啸。
“没啥事。”被问了好多遍,也讲了好几遍,心不累,嘴也累了,此时,廖启望已经懒得再提及此事了。
梁凤芝转了转菜盘子,将肉多的一面对着廖启望,廖启望又将盘子转了回去。在这个工人阶级为中坚力量的家庭中,家教还是很严格的,廖启望小时候,有一次将筷子伸到了盘子的另一边挑肉吃,被父亲一筷子打了回来。父亲严厉地告诫说,你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肉,无论你有多么想吃,也不能将筷子伸到别人面前,夹别人的肉吃,除非别人想给你。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要贪图。别人给你的,那是别人给你的,别人不给你,不能去拿。一个极其浅显易懂的道理,却困惑了无数人。
“真的没啥事?”梁凤芝不死心地追问道
“真的没啥事,只不过,被领导批了一顿。”
廖启望深知不向母亲交代清楚,她是不会死心的,知子莫若母,自己脸上挂着的不悦,不可能逃过母亲的眼睛。
“被哪个领导批了一顿?为什么啊?”
梁凤芝放下饭碗,如今儿子的饭碗要比自己端着的饭碗重要得多,儿子的种种表现表明今天的“批评”不可小觑。
“汪如雪。”
“她为什么说你啊,总不能无缘无故吧。”
这种挤牙膏似的一问一答,让梁凤芝颇感不爽,言谈间语速提升了,语气加重了。
廖启望也不想让母亲跟着着急上火的,就把白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这种事也没必要遮着掩着,祝晓敏如何的飞扬跋扈,如何的不依不饶,蔡俊辉如何的怏怏不悦,如何的据理力争,汪如雪任何的一声断喝,如何的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吃。
讲述的过程中,梁凤芝只是频频点头,不曾插话打断。
“你说,今天这事本就不怨我,即便是真的是汤有问题,那也不是我做的啊,凭什么让我吃哑巴亏?”
“当然让你吃哑巴亏!”
梁凤芝听儿子讲完事情始末,开始发表个人看法时,当头棒喝般打断了儿子的抱怨。
“为啥?”
廖启望有些懵懂,外人不站在自己这边也就算了,怎么连亲妈都胳膊肘往外拐了。
“因为你就是一个小员工,你要是领导,谁还敢挑你的毛病,找你的错缝儿?”梁凤芝放下碗筷,“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查查,也可以查查,什么食物中毒,什么企业形象,哪有那么夸张!你们公司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日资企业,和成百上千的各色企业都是一样的,这点儿事怎么可能招致媒体,又不是死了个把人。”
母亲的话虽有些糙,但个中道理还是耐人寻味的。
梁凤芝拿起筷子,往廖启望碗里夹了一口菜,示意他边吃边听,她则继续说道:“话又说回来了,你也忒沉不住气,祝晓敏、蔡俊辉叨咕几句,你就去质问快餐公司,又不是领导让你问的,山下不在,不是还有别的日本人呢嘛,既然他们都不说话,你干嘛往前冲啊,这不是让别人当枪使了嘛。”
“可是,快餐公司毕竟归我管理,出问题了,我也得先身士卒啊。”
“那你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先身士卒’地调查啊,你该汇报给领导啊,问领导怎么办啊,你着急调查什么啊,谁让你调查了?”
“可是领导们都不说话啊,中午拉肚子的各个课室都有,没有一个领导找我来啊。”
“所以啊,领导的意思就是不了了之,因为,没有人找领导反应盒饭的问题——没人找领导说,中午吃了公司的盒饭,拉肚子了,食物中毒了。”
母亲的话越说越在理了,诚然,他们也只是叨咕,只是抱怨,可是没有一个人正式地找部门领导汇报这件事,也没有哪个部门的领导找自己投诉中午的盒饭,从头到尾,都是祝晓敏、蔡俊辉的“指使”,这样想来,自己在整件事中充当了“枪”的角色。
“你们公司的领导很聪明,他们知道什么是‘民不举,官不究’。”梁凤芝越说越来劲了,“你也别埋怨汪如雪批评你,要不是她拦着,你指不定在‘当枪使’的道路上走多远呢。”
“看来只有汪如雪对我好啦?”
“行了,别瞎琢磨了,以后,凡事多个心眼儿,别听风就是雨,这职场啊,人心都复杂着呢。”
“我本以为,大家年龄相仿,年轻人好交流,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混几天就熟络了,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上班怎么能和上学比?”梁凤芝不屑一笑,“学生多单纯,你们同吃同住,一年到头,和同学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父母都多,关系自然亲近得多,再说了,同学间有什么利益冲突,大不了也就是挣个奖学金,评个优秀生什么的。而上班就不一样了,你干得活好了,会招人不满意,干得活少,会惹人不痛快,跟领导走得近了,有人说你拍马屁,跟领导走得远了,有人说你假清高……妈上了一辈子班了,这里面的事还多着呢。”
听母一席话,胜读好多年书,廖启望开始感到职场与校园完全是两个概念,是自己太傻太天真,混淆了概念,错失了分寸,看来这里面的故事还多着呢,以后还会一幕一幕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