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乌盖斯还没回来?”
摩亨王坐在帐中,下方坐着波第,迦尔纳,苏利耶三兄弟,以及他的几个妃子。
“禀王上,乌盖斯回来了。”
“快。”摩亨王一手捏紧了鎏金的座椅,“宣他觐见。”
帐子被撩开,面前斗篷加身的乌盖斯果然毫发无伤。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摩亨王松了口气,问道,“你们在魔鬼洞外是否遭到伏击?”
乌盖斯沉声回答:“是。”
摩亨王走下王座,亲手将乌盖斯扶起。
波第看了乌盖斯一眼:“峡口地形如果被围攻很难脱身,乌盖斯将军好手段,竟能毫发无伤地归来。”
摩亨王动作一顿。
乌盖斯冷哼了声后退几步,左手用力扯下右臂铠甲。
几个妃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就是代价。”乌盖斯右臂的皮肤与铠甲融在了一起,现下活活被扯掉层皮。
正在此时,一位穿长衫带头巾的使者走了进来。
他跪在地上,双手触摸着地面,微俯首闭着双眼,表情虔诚,行了个朝拜礼。
乌盖斯将军轻咳两声:“你起来吧。”
那使者这才站起身。
“布罗迤王子愿意休战,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他要以四王子的身份重新回到摩亨城,回到他自己所住的府邸。第二,他希望能够将他的母亲散脂妃,在王庭的公众墓园安葬。”
国王肥厚的嘴唇动了动。
风刮过大帐,使者摊开手掌,那上边有一卷羊皮纸。
“这是用于调兵的书信印章。布罗迤王子是个念旧的人,时至今日王子仍然记得摩亨城外那片波平如镜的澄蓝湖水。”
风再度吹起帐边柱上银铃,发出细响。
“你说谎!”银制弯刀出鞘,其疾如电,瞬间就架在了使者脖子上,划出一道鲜艳血痕。
“将他带下去羁押。”摩亨王似疲倦地挥了挥手,“先不忙放回。”
帐中四壁挂着金丝织成的挂毯,上面镶嵌着红宝石。竖琴声响起,绿眼珠明眸善睐,暧昧目光在摩亨王面上缓缓流动。
乌盖斯身披铁甲,径直走进来穿过舞姬群,摘下头盔跪伏于地。
“使者所言句句属实。”
摩亨王脸上郁积多日的阴翳终于消失,他一手抓紧了座椅把手,棕色的眼中是得意在晃动。
“你可以退下了。”
身穿玻璃般发亮薄丝的女子们围了上去,舞姬燃烧的脸颊贴上。
乌盖斯退出大帐。
士兵们沉默地捧着椰子壳大口吞粥。
影子在跳动,莎弥树下有人赶着牛沿着村头的斜坡慢慢往畜栏走,牛铃一路叮咚作响。头顶着铜盆的女人们小心翼翼地在远处行走。
以枝叶掩护的士兵们翻身上马,慢悠悠集中到了缓坡前。
乌盖斯颔首抽刀,士兵悄声无息倒下。
他取出火折摇晃着了,麦秆登时起火,顺风烧向整个大营。
不远处青年武士取出一支月牙箭,张弓瞄准了摩亨王阵营,朝其中一个营帐一箭射去。
武士们的马已经冲到了坡顶,跃过壕沟,越过了篱笆,摩亨王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洞穿了胸口、砍掉胳膊、斩去了头颅。
箭射到布罗迤面前,他抬起手像拂开一只在眼前飞绕的蚊虫那样毫不费力地拨开。
骑士在战场上高声叫喊,横冲直撞,激起重重尘雾。
乌盖斯叹息一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从房屋阴影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摩亨王。
睡在众美姬中间的摩亨王惊怒地抬头,下一刻却听见帐外冲天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摩亨王面色大变。
黑夜中,摩亨王的脖颈边反射出一道泛冷银光。
乌盖斯刀刃已经横上了摩亨王的脖颈:“别出声,跟我走。”
摩亨王看他一眼,又看向他手中的刀,他的爱妃和儿子们此时跪在另外的帐中祈祷。
不远处有一群牛,脖颈上挂着铃铛,正在跨越一条泥泞的小河。
月光从密林的间隙照射下来,照亮了莎弥树下的空地。
摩亨王沉默不语。
青年士兵们踢翻水罐,火烧营帐。
年长的波第王子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胳膊在颤抖,手也在流血。
黑暗之中,布罗迤兵马如山崩地裂般冲杀进来。
摩亨王的军士人数虽多,慌乱之下却士无斗志,溃不成军。
“我失败了。”乌盖斯绝望仰望德拉珠,“我投降。”
峡口两侧山壁陡峭,只有几株杂草生长。
“您也不必太过忧虑。”马背上瘦弱的女子身影却仿佛带着震慑人心之力,她牵马退到山壁一侧,身后军队也纷纷往两侧退开让出通路,“您选择了对布罗迤王子的忠诚。”
河面光斑不停闪烁,带来令人心悸的寒风。
乌盖斯跪在摩亨王面前,双手高举阔刀呈上。
摩亨王垂目,气息嘶嘶作响,穿过他的胡子,似乎永无止境。
湖水波平如镜,月光照在湖上熠熠生辉。
树丛中一个骑马的俊俏青年走了出来。
长长的黑发从布罗迤肩头披垂,他凝视着摩亨王的眼睛深不见底。
摩亨城里的人说:“伟大的摩亨王,你若爱他,也必定会怕他。甚至带着恨意。”
山影在藏青色的天幕下浓黑模糊成一团,山影中有上百的火把在跃动。
“父君。”
摩亨王看着布罗迤:“神袛永不会饶恕你。”
布罗迤微笑着举起弓:“也许从未有人敢讲,您睡觉时鼾声如雷。”
那弓上面镶有嵌金吠琉璃宝石,摩亨王朝的绚丽太阳徽记。
“你要用我赐给你的弓箭打败我?”摩亨王嘲讽道。
“您既赐予我弓箭,就是教我杀戮了。”
昏暗的光线里,螳螂伸展开它身体的三节,闪电般用镰钩钩住猎物,烈血喷溅,从肩到腹分为两片,古尔达上溅满血污。
“整个冬天,山谷像胚胎在冰雪那层蛋壳包裹之下发育,如今湿淋淋的黄色鸡雏破壳而出,进入到广阔的天地之中。布罗迤,你终于破壳而出。”摩亨王诅咒一般地喘着气,低吼,“来吧,来杀了我!”
Silindhra花正盛开,白得如棉如雪,刀光出鞘鲜血飞溅,红得如血如火。
昏暗的光线里,摩亨王乱发如狮子鬃毛飞舞。
鲜血从摩亨王分为两片的肩腹中喷溅出来,古尔达上沾满了血污。
布罗迤站在摩亨王面前,两面巨岩倒影如墨,地上的血色夹杂了一丝丝草绿,他放下了刀,鲜血顺着刀口流下。
“来啊!”摩亨王声音嘶哑地怒吼。
忽然,雪亮刀锋映亮湖面,唰——
那刀却是从背后刺入。
“这一刀,给被你和汨罗王秘密处死的婆留那。”
山行依旧,流水潺潺。鲜血浸入湖面,交织成暗紫,黑公主拔出刀,再次刺入摩亨王胸膛。
“而这,给被你亲手杀戮的汨罗王。”
摩亨王再也握不住残破的手掌,有个铁环掉下来,染血的铁环上有一个金灿灿的太阳标志。手镯闪闪发亮,像一层橘色的光。
布罗迤仿佛看到摩亨王注视着他,在黑暗之中微笑。
摩亨王头带羔羊皮帽,穿着布棉袍,走路蹒跚地跨过花园中池塘,逗得布罗迤哈哈大笑。
他眼前有些模糊了。
青灰色的月光和星尘,闪烁着琉璃一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