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为她能一直忍着惧意和痛楚一路跟着从悬崖上下来。青猿一边收着绳子,一边看着在一旁揉着手掌和腰部大呼“痛呀”的白伏,不禁有些佩服起她来。
两个人虽然都戴着手套,但下坠的力量还是给双手带来了很大的负担。他皮糙肉厚的倒没什么关系,只是苦了白伏,本就被冻得发麻的双手还是被绳索磨得痛红,手掌外侧和几根手指在被手套的磨挤后有些破了皮。
别说是个姑娘家,一般人都很难有这种勇气和耐力的吧,偏偏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有这种“虎劲儿”呢。
时间可真是个磨练人的家伙啊。他不禁感叹道。
“明明还只是小屁孩一个。”他轻声嘀咕着。
当晚,他们到达防关大桥桥口的时候,天色已黑尽。
一座巨大的铁桥由断崖的这端破开夜空向北方直冲出去,桥上的探照灯将此方天地照的无比通明,顺着光点一路望去,防关大桥的尽头,巨大而苍凉的建筑冲破海面直冲天际。这座像是由铁皮包成的城堡在夜晚氤氤的雾气中,时而飘缈时而清晰,数不清的铁皮烟囱插进城堡的头颅,灰色的烟雾从烟囱的顶端一股股的喷出,融进雾气中。齿轮转动的声音和机械运作的声音混着潮水声传进耳朵。
在这下方就是海。
虽然探照灯将天空照得通明,而从这里向下望去,收入眼中的却尽是黑暗,这种情景恐怕比看到下面堆满着尸体骸骨更让人心生畏惧。
“真的要从这儿下去?”白伏眼望向悬崖下边问,声音有些发抖。
“都到这里了。”
白伏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然后仿佛说服了自己一般轻轻点头,攥紧了拳头。
“害怕吗?”
白伏翻了个白眼,连青猿都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特别白痴的问题。
“废话。”
“准备下去?”
“都到这里了。是你说的。”
“没问题?”
“怕不也得忍着往下爬,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可不想拖大家的后腿。”她的脸色苍白,露在外面的耳朵被寒风吹得很红,语气中有着很强烈的“拼了”的情绪,使青猿不禁一颤。
“不怪我没一开始就说明整个计划?”
白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猿还真是喜欢用这些啰嗦的问题试探她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呢。以前也是,现在也是,这么多年了,还真是没有一点变化。每到重大事情前要做决定的时候,都会这样去动摇她。
真是的,都这么多年过来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这么叹气的白伏,青猿把它理解为:“事到如今了还纠结这些干屁!”
“别忘了我也是早就经历过生死的人,可别尽说些让人瞧不起的话。”她从悬崖边退了回来,转过身有些严厉的看着青猿。“再说,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话,我肯定不干。”
“嗯,说得倒也是。”青猿忍不住笑了,有些溺爱的抚摸着她的头,然后打开随身的背包拿出接下来要用到的东西。
“猿。”白伏站在原地看着青猿从包里拿出每一样物品,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然后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在青猿身边蹲了下来,摆弄着那些刚被拿出来的东西,“十二点刚过不久。”
“嗯。”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千万别让我死啊。”
青猿抬起的头的同时愣住了,然后报以微笑,点了点头,说:“唔,今天是你十七岁生日啊,我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伏点了点头,多少安心了一点,但她仍然不敢大口地喘气。
“生日快乐。”青猿说。
“嗯。”她轻轻点头,虽然脸色很苍白,但是仍然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
“差不多准备好了。”青猿站起身,拍了拍刚才单膝跪地时沾到裤腿上的灰尘,然后四下张望着,走到一棵树前,折了两枝够粗壮、结实的树枝下来,用绳子固定在背包上。
“折树枝干嘛?”
“嘛,这之后会用到的。”
白伏撇撇嘴,他不肯细说她也懒得问。她再次扫视着他从包中拿出的各种专业的“攀岩”工具有些目瞪口呆,“说起来,我是记得你之前有去过户外专卖店,还买过这方面的书籍,原来在那个时候就有这个计划了。”
青猿咧嘴笑着不答话。
“不敢指望你经验丰富,但你之前有试过吧?”
“嘛,出发前算是狂补了这方面的知识吧。”
“临阵磨枪啊。”白伏撇着嘴角。不快也光,就只是“光”顶个屁用啊!
“总比啥都不懂要好。等会儿下去的时候,我会在你身上拴一根绳索,那根绳索也连在我的腰上,足够结实,你放心好了。”
“说得好像小狗。”白伏嘴上不满地说着,但是仍然乖乖的站在原地让绳子绕过双肩,缠在腰上。
青猿并没有纠正她的说辞,在缠在她腰上的绳子上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检查拴在岩石和树干上,顺下悬崖的绳子是否结实。
“绳索不够咱们下到崖底,但是崖壁中途的地方多出来一块地方足够我们落脚,从那里,有个方向我们有办法走着下去,虽说也很危险,但怎么说也及不上上面这段凶险。”
“先活着到那再说吧。”白伏将目光投向悬崖下面,自己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说心里一点儿都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她一向胆子小,这青猿是知道的,可是小又怎么样呢。
这种节骨眼上可由不得她撒娇耍赖,要是那么做了,青猿也不会顾着她,他已经够想着她了,她长到这么大,这些事她都懂得了。这条路无论如何都得走下去,算是给过去一个交代,也是一个了结。
猿能护着她平安落地的,这种信赖和默契他们之间还是有的。
“一定要活着到那,为了以后也能好好活下去。”白伏默默地在心底强调。
事到如今也没有她抱怨的余地了,虽然不情愿,但白伏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其实有什么呢,到最后她的身边都一定有青猿和苏小陪着,有什么好怕的。
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青猿没有接话,而是继续埋头整理着行李
“先休息吧,体力不支的话,下面的路很危险的。”
接下来的状况,显然被青猿说中了。
两个人手上虽然戴着手套,但在寒风的吹袭下,已经失去了御寒的作用,双手被冻得有点发僵。两人戴的手套不算太厚,因为手套太厚的话,双手接触到绳子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会变弱,也容易滑脱便抓不住绳子和岩石。
崖壁上到处都是尖利的岩石,这些岩石在给顺着绳子向下攀爬的他们制造出支点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给身体添加了许多碰伤刮伤。
而白伏的体力,确实成了最大的问题,白伏的力气很小,光是拽着绳子不让自己滑下去她就已经费了好大劲,更别说还要还要把力气集中到某一只手臂上,承受着全身的重量一点一点地往下挪,好在青猿做了充分的安全准备,连在两人之间的绳锁帮了很大的忙。
幸运的时候,可以找到一块足够宽足够稳固的石头踩住回复一点力气,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停歇的时间一旦太长,就有可能再也无法使酸痛的手臂使出力气。
找不到那样的石头时,青猿就用一只胳膊架起她,虽然不是很舒服,但是可以缓一缓双脚的压力,这样也算不错了。
青猿有多大的体力,白伏不知道,但是能连夜赶路,还支撑着她爬下悬崖,这可不是人能做到的事。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可受不了。
白伏一直这样想着,咬着牙不断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好几次想放弃干脆松开手就那样摔下去,一直摔到绳子绷直好了。
那样下坠的力量可能会使绳子崩断,然后自己再次坠落,也或者绳子足够长,她就直接摔死在青猿所说的平台上,血肉模糊的。
每当她有这样的想法时,青猿就像看穿了什么一样,严厉的目光直向她射来,她并不敢直视,好在她得闭着眼睛憋足了劲儿往下爬。
就这样,随时可能松了劲儿摔下崖去的恐惧与不安,和偶尔产生的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目标地点。
就结果而言,算是好的。
“明明还只是小屁孩一个。”他又轻声嘀咕着,拉回了思绪。
从这里开始,很明显的就可以感觉到他们更加接近海面了。呼呼吹过的风中夹着海水的咸涩味,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一声声地传进耳朵里,给人一种忽远忽近的错觉。
布满探照灯的防关大桥此刻正高高的悬于他们头顶上空,灯光好几次从他们头顶和身边晃过,而悬崖下面也不再是漆黑的一片了,借着渐亮的天色和远处的光,开始能够分辨下面那些岩石和树木的形状。
他们此刻身处于一片自崖壁中端横切出来的一块平台上,宽度仅有一人多宽,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