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亮的光晃着她的眼球,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流出眼泪来。而同样伴随而来的是仿佛被上亿只蚂蚁啃噬般的头痛,直把她疼醒,这时才发现,连牙根都被自己咬得生疼,泪水流了一脸。
她爬下床倒了一大杯清水猛灌,接着甩甩头想使自己更清醒些,然而疼痛感像个变态跟踪狂一般,头甩到哪边,痛的感觉就跟随到哪,疼得变态。她又灌了两大杯水,还是觉得很渴。
时钟上夜明指针显示的时间是四点零五。隔着窗帘看到的是窗外灰灰的天色,天还没亮,凭形状隐约可以分辨屋内的物体,但这些在她眼里还是有些模糊的虚影,摇摇晃晃。
(那刺眼的光……)
她低头大口喘了几口气,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细微的声音擦着窗玻璃,天阴着。下雨了。
(那些光……)
这时,从头顶传来翻身的声音,她这才想起有个女孩睡觉很轻,被自己吵醒的话可不太好。刚这么想的时候,就从头顶传来了说话声。
“苏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刻意压低着声音怕吵到其他熟睡的人。
“嗯,抱歉,吵到你了。”
“没关系,你这么早?”
“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身体呢?有没有好一点?”
“好很多了。”
“要不,我起来……”
“不用。”她简短地说,头部又传来一波剧痛,依然像蚂蚁分食着脑髓一般。
“我好很多了,真的不用了,对不起吵到你了。”
“嗯,没事啦。”那声音带着困意,似乎有些犹豫,然后终于说,“那,如果不舒服的话,记得叫醒我啊。”
苏小点点头,隔了很久才回话:“嗯,好的。”她听到上边的女孩翻了个身,似乎打算在天亮前再睡一会儿。她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那刺眼的光……)
她依旧想着,半响过后,拉上窗帘,走出了寝室。
此时的天空照比刚才略亮了一些,但依旧发着阴,暗色的云团将天空压得很低,风中带着很大的湿气,虽然柔和,但吹过时却带着透入骨髓的阴冷。
雨变小了,丝丝拉拉地像是下一刻就会停雨。
苏小脚上穿的还是平时在寝室里穿的拖鞋,雨后的夜晚,地上蕴着薄薄的一层水,踩起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苏小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穿外套,户外的寒风使她清醒了许多,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要炸裂般的疼了,而同时,也正因为身处寒风中,锁骨的位置像是灼烧一般的痛了起来。
天刚见黑的时候,像是在嘲笑她胆小装病一样,她发起烧来,灼热的感觉从额头顺着脸颊、脖子一直灼烧到胸口,噩梦不断来扰。
十二年了。
苏小不禁想到,自那以后她已经平静地生活了十二年了,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难道就不能被允许吗?
她住在城市中最繁华热闹的一角,暖人的光亮无处不在,十余年来亲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发生变化,而她的那个角落确实一成不变——她的内心深处,永远都有一个阴暗无光、充满机械运作声和潮湿空气的角落。
妈妈早在十二年前就留在那个角落永远也出不来了。
而爸爸也在两年前随着命运的轮渡离开了她。
这诅咒!这制裁!她所继承的这股血脉!她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吗?
她内心难受得快要忍不住哭出来。
(到底要我怎样做才好?)
明明不用再见到他们了啊……
(到底怎样才能解脱?)
还要再次逃开吗?
(这一次不用逃开了吧!)
她倏地吸了口凉气——
——这次就轮到她了,这次会是她,随着命运的轮渡而去,死掉吧。
苏小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了一样,蹲在地上,双臂抱住双膝。
随着天渐亮,雨渐停,阴霾渐退,食堂的拐角处有两袭人影,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朝这边走来——明明那声音她一直觉得很好听,此刻却不想听到,甚至害怕听到。
有几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见他们身上和她相同的印记,他们是苏小一直不想见,也是一直躲着的人。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逃开的力气了。
(不行呀,这样。)
她心底的某处发出了嘲笑般的声音。
(这样可不行呀。)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性?像这样躲着,就像真正的弱者那样,连朋友关心的话语都害怕听到。一直逃呀逃地,逃得累的再也逃不动了。
“孩子,”头顶响起一个温柔的女人的说话声,同时胳膊触碰到柔软而温暖的布料,女人将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似乎是在确定了自己是他们要找的人之后才朝这边走来的。
真是的,难道都不睡觉一直等着她吗?她抬起头,有些失神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男女。
很暖和的笑容啊——
这是失着神的她唯一的想法。
——像妈妈一样。
然后,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2.
“是这样吗?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了。”她低下头,握着热豆浆的杯子暖着手。
她蹲在宿舍楼的门口大哭一场,那一男一女就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不阻不劝,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由着她哭个够。直到她哭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食堂也已经开放出售早餐,售卖的窗口开始聚集越来越多的,早起买早餐的学生们。
苏小和那一男一女占住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三人份的早点,是苏小从同学那里借来的饭卡“刷来的”。
经过短暂的寒暄,苏小得知,男的叫程林,女人叫隋洋,光是听名字的话,她并没什么印象,但是她隐约记得这两个人,小的时候曾经有过几次交谈。
“我爸爸,之前也因为这个死掉了。”苏小摸着锁骨的位置看着他们说,就在她的手指下,血一样的颜色在灼烧着。
“我不知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所以琳把剩下的人召集到了一起,就让我们来找你们了。”叫做隋洋的女人坐在苏小旁边的位置上。
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又很好听,有安抚人的功效,有她坐在苏小的身边,让苏小感到安心多了,所以也不太抗拒谈起这个话题。苏小心中不禁想到,这是不是也是琳姐让她来接自己的原因之一呢。
“本来以为你爸爸还在的。”程林在旁边加了一句。隋洋在旁边发出一声叹息,苏小苦笑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琳姐么,说起来,我前一阵有看到过她。”苏小说。
“哦。”程林露出一副了解的表情,说:“是之前的事件吧?真难为你了。”
“当时是有点难受,那个时候吓坏了,没想到会是她,琳姐好像也没认出我来。”苏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她是有什么计划?”
“嗯,当发觉死了太多人的时候,她说,该做个了结了。”
“这么说,至始至终,你们都保持着联系?”
说到这里,像是猜到她会这么问一样,两人对视了一眼,像是无奈般地对苏小摇了摇头。
“自那以后,不再联系,就算在街上相遇,也只当对方是陌生人,大家也都是这样遵守的。可能大家都认为这样比较好吧,所以当初分开的时候,也都互不过问要在哪里生活。这点默契大家还是有的。”隋洋说,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豆浆喝了一口,似乎没想象到凉透的豆浆那么难喝,皱着眉将塑料杯推到稍远的地方。
“可随着牺牲的人越来越多,电视也好、报纸也好,对于新闻中报导的那些相同之处,很多人的处理方式也不同,有些人会选择逃避,而有些人却选择一探究竟,就这样,在同一个地方相遇,然后想要确定对方想法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程林接着解说道,苏小发现这个男人的说话方式总是像新闻播报员一样。
琳姐一定是一探究竟中的一个,她就是那个性格。
“然后聚在一起,就决定做些什么事了吗?”苏小叹了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叹什么呢,原来这么多年来过来,大家都还敢于面对这一切,倒是她,越活越回去,越活越懦弱,也许只有她。
“那计划是什么?”
“炸掉那里。”似乎猜到苏小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隋洋眯起了眼睛,不怀好意地笑着。
“炸掉?”苏小发出了异样高的声音,程林和隋洋至始至终都很淡定的坐在那里,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然后压低声音问:“当真吗?琳姐是不是疯了?”
“开始我们也觉得她疯了,但是琳说在‘城’里有个地方藏着足以炸掉那个地方的炸药。”
“炸药?那种地方怎么会有炸药?”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但事到如今,大家都愿意去相信这些炸药的存在。”
“有完整的计划吗?”
“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琳去找青猿和白伏了,所以让我们来找你和你父亲,我们找你已经找了半年多了。”
“琳只给我们提供了一点线索,我们去过你父亲以前生活的地方,但是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你们那些老邻居说你们曾经回去过,还引起一阵蛮大的骚动,之后又搬走了。线索到这就断了。”
“那你们怎么找到这里……”苏小恍然大悟,“啊!是因为那件事吗?”
隋洋赞赏的一笑,说:“因为要随时知道有没有同伴遇害,所以我们格外的关注地方新闻,就在那时,在新闻里看到了平安区事件里的报导。”
然后四处调查下,找到自己的住处或者消息并不难。
“还被你躲着。”程林说笑着。
“谁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啊。”苏小小声嘀咕着,然后终于有些心情舒畅似的笑了。
“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生活的?”这时,隋洋问道。
“两年前,开始只是觉得爸爸变得越来越不对劲,总是嚷着能看到奇怪的东西,之后卧床不起,刻印那里也越来越红,连带着整个脖子和胸口都一片通红,后来就……”苏小耸耸肩,做出一副“就那样”的表情,没在说下去。
“那生活不是很辛苦。”听到这些,两个人不禁有些感叹。
“还好,房子是姑姑的,她在国外,爸爸不在之后,她免了我房租。大学的学费爸爸早给我攒足了,还有些积蓄,我放假的时候也会打工。”苏小说,语气中倒并没有多少悲伤,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三人又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隋洋尴尬的低着头,暗怪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
“青猿和小白伏也会去吗?”苏小问。
“会吧,琳去找了。”
“这样啊……”苏小点点头。心里好像慢慢的不再那么害怕了。
——既然都是死的话。
还是做个了结比较好,也许可以活下来,然后回到这里继续这样的生活。
就算逃不出那里,也只是死在了原本该死的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