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nm到行云的绿皮火车行得缓慢,文皮皮想起自己从qd到北京坐的火车,已经换成了快速,坐这种车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摸了摸口袋,除了车票和几百块钱,自己什么都没带。于是打电话给自己的老爹文敬佛,让他把那个放了两幅画的画筒给寄回去,专门写了曾静莲的地址,方便快捷。若是直接写小山村的地址,不知道在乡镇邮局要耽误多少时间。赵登湖老头画的两幅画他倒是看过几眼,那张《松鹤图》肯定对老爷子的胃口。他也想着借这幅画作的寓意让自己的爷爷长寿安康。
终于到了行云,下了火车走出站口。行云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有前几天刚下完的雪,但是有一种灰色笼罩着,明显不如北边草原上的雪白净。文皮皮知道,这是多年的开矿,和当地的重工业烙上的深深印记,要想着除去这烙印,朝夕之间绝对不可能完成,这就好像曾经旧中-国,当时把中-国比喻成睡着的雄狮并不妥切,中年人有了老年人的所有症状,一是需要慢慢的调理,二还需要改变中年人固守观念的心理。行云这座城市虽然有顽疾,显死气,但是文皮皮还是有种亲切感,不为别的,因为这里有一座世界名山,还是著名的道教场所。每次看到那盘旋而上十八弯的山路,他都有种自豪感。而且从山顶往连绵的山脉,能看到那一座熟悉的山的一角,山脚下就是自己的家乡,那里,承载着自己童年的乐趣,回忆。
文皮皮坐公交车到山下,在一个小店买了香火,到售票处买了门票,独自上山。虽是冬季,但是也有不少的登山爱好者来此,有独自的,有两三成群的,每隔百米,就能见到人,倒是显得不寂寞。文皮皮猜想着,这时候来登山,而不走环山路的,应该是为了看偶尔出现在悬崖峭壁上的石刻和耸立在道路或亭子旁的石碑。一路走上去,看石碑和石刻上的字,从小篆到楷书,隶书,草书,各种名家大体,就好像置身书法世界,徜徉书法之林,和雄山和绝壁和山林浑然一体,这不是找个拓本的集子能感受到的。到了中安门,不再开放山路,主要是为了游客安全,大雪封山,台阶没有打扫,脚印踩过去,容易变滑,再加上山路陡峭,最窄处能达到八十度,一步踩空或者滑倒,粉身碎骨。
看不到中安门以上,上安门以下的石碑石刻让很多人扼腕,但至少还有一项选择可以安慰他们受伤的心。坐缆车上去,找个宾馆住下,第二天可以看日出,若是赶上了,还有云海,还有雾凇。文皮皮坐缆车到上安门,他倒不是为了看日出,主要是为了去那一座碧霞元君祠。供奉的碧霞元君是山下百姓唯一信奉的神,若是把散落在当地民间故事的和野史上记载的传说加起来,应该能赶得上行云县志的厚度。文皮皮还记得十岁的时候,曾老头当时还在任上时,就往村里找风不素,想着把这一块整理一下,但是风不素打死不出山,而一些东西又需要别处的老人口述,史料繁杂,只能作罢。风不素是个不怕麻烦的人,但是一想起这位“碧霞元君”,还是头疼不已,一是他信这位神明,怕整理不好,二是他还在忙着自己的鸿篇巨制。基于这两点,他连曾老头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走了三十分钟,到了碧霞元君祠。走进去,中间大殿供奉的是碧霞元君,游客们想要有所求,只能跪在门外,文皮皮烧了香火,磕了头许了愿。坐在一侧的台阶上休息,顺便看一下这一片的道教建筑群,心里想着,自古中国之天下,就是道与儒的天下,从治世实用性来说,儒家胜于道家,孔子像极了还了俗的和尚,出了台的小姐,被人当成敲门砖去敲功利之门,帝王也需要此来约束民众,倒是真有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谋”的意思。但从理论水平上来说,孔子被抬到一个很高的高度,源自后辈如刘勰之流对他推崇的无以加复,完成了圣人之言到约束民众的公序良俗、伦理道德规范的无形蜕变。这一点,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倒是有所论及,怀着崇拜之情对苏格拉底的谩骂也同样适用于比苏拉早八十二年的孔子吧?以世外对世内大众情感看来,孔子的论语还是比不上老子短短的五千言,更别谈说教之言和辩证的孰上孰下了。至于佛教的传入和兴起的意外,算是道教以地头蛇的姿态不屑一顾的应有结果,抑或是晦涩之言让后辈失去了传承的自信,最有可能的还是佛教教义更贴地气和民众吧?在中国论儒释道,如果是排除帝王之家,三者还真算是“三分天下”。
偶尔有游客从门口走过,怀着虔诚的心情向里面观望一下,但是没有向里走,这时在殿里的一位道袍挽髻老人走了出来,文皮皮看了一眼,想起身走人,结果被老人喊住:“小伙子,有什么烦心事么?”
“我信佛!可惜咱们这边无寺庙。只能求最近的神仙!”
“求神仙心不诚,与不求有何异?”
“你不见我心,怎么知道我心不诚?我在殿堂门口跪下那一瞬心诚,元君道众甚多,应该不会纠结我的过去和将来,我觉得神仙也应该活在当下!”
“你那一瞬心诚,说明心中有一块为道场!这就足够。”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信道?只不过我不知?若把我心中佛净地比作沙漠,这一方道场比作绿洲,你说是沙漠吞并绿洲,还是绿洲将覆盖沙漠?”
“我更愿意把你比作棱角分明的石头,把道,佛比作风,些许时日的雕琢,变的平滑,无戾气!”
“道君,道家何为上德?”
“上德无为而无不为!”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信佛,信道,信基督,和什么都不信有什么区别?我觉得,信这些就如同一种动物储备粮食过冬的心态,以防山穷水尽,穷途末路无所依。说到底,是一种心理慰藉!有他在,在寒冷的时候可以觉得温暖。没有他在,会更寒冷。”
……
一老一少又谈论了所谓的“道纪”,周行不迨,相反相成,物极必反的道理,文皮皮言辞犀利,角度刁转,而老道则是典型的苏拉助产模式,但是却不能让文皮皮自缚手脚,一来一往,颇有乐趣。看天色不早,文皮皮告辞下山,说以后若是有时间,一定再来找他讨论。下山比较快,到上安门坐缆车到中安门,再坐车环山而下。下山再回头观望,天色渐黑,薄雾笼罩山顶,如道教香烟袅袅升腾,仿佛有仙人停住,让人流连忘返。文皮皮突然想到,当时风不素回村之前,登山吟的那句诗,怎么着一句那么萧瑟,一句那么激昂呢?
他下山之后给曾老头打了电话,说在停几天,等寄来的东西一到,就回山里,让老爷子先别着急给村里打电话。曾静莲一听,立刻问文皮皮在什么地方,说在那等一会,自己派车过去接他。
不一会,一辆奔驰停在路口。车窗落下,曾老头喊了声“皮皮”,文皮皮笑道:“曾老头,最近身体还好吧?”边说边上了车。
“咱们去停驻山庄吧!你也不用问为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对了,皮皮,给你接风,要不要我找几个作陪的?”
“怎么都行,反正这几天就跟着老爷子你混了,一直听说你的棋下的好,到了地方,咱们手谈一局?”
曾老头的司机原来是李大力,去了停驻当经理之后,就成了现在的小刘,小刘给老领导开车四五年,还从来没见到一个当官的敢这么和老爷子说话,更别提一个不到二十的孩子呢,自己伺候的这几年,他深知老爷子的气场和雷厉风行,就连常委的几人在他身边,都感到拘束。这个孩子,是什么来头呢?
车到了停驻山庄,文皮皮走下车,看了一下,就笑了,说道:“老爷子,你就是为了让我看这几个字?我记得在我奶奶房里见过。”曾老头微笑不语,文皮皮走进去,又看到了那副“山轻水弱”,这才知道什么情况,他笑道:“奶奶一直没给我说过,原来这地方是她的啊?”
“上次你孔姨出来,把这边的房权都过户给了你四象叔。”
文皮皮一听这话,心里不觉一笑,想着,曾老头,你在官场待的时间长了,变得太勾心斗角了,是想看我的反应,还是想看我们叔侄二人争斗的笑话?你难道不知道,四象叔的东西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四象叔的,我不上学不读书,就是不想和四象叔争这些东西,将来让他掌管我们文风两家的天下?他笑道:“曾老头,我也不饿,我想和你用四个小时的时间下三盘棋!”
当晚七点开始,两人下第一盘,两个小时没吃饭。曾静莲无论是得了先手,还是精心布局,抑或是做活一隅,仿佛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下,他越下越心惊,越下越骇然,最后一句短短半个小时就结束。他脸色泛白,抬头看表,十一点整。文皮皮用两个小时,一个半小时,半小时时间赢了三局。曾静莲默然离去,至此不再下棋。他这才知道,自己的那番话拂了文皮皮的逆鳞。但自己想不明白的是,他是从小看着文皮皮长大的,从来没见过皮皮下棋,而这棋艺,不是文雁斜能教出来的,而唯一的解释就是文家的那位风颜在老太太了。
“人老而成妖,后辈必有孽!”曾静莲回到住处,在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字,自己怅然若失,仿佛老了十岁,行将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