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到今,总有那么一两则故事与风花雪月无关。
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行云山的瘸腿老头杀了狼回来,到屋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走到院里,大雪压断了千年老槐树的枯枝,和浑浊的眼泪一起掉在自己的脚下,老头拿起枯枝,在雪地里写了两个字:洛书。然后看漫天飞雪,看行云千里山脉连绵。那个在雪地里磕头的大汉,每磕一次头,老人的那条瘸腿的一跛一颠的影子就在他脑海里加深一分,磕完头之后转身入风雪,踏上了逃亡的旅程。
也是那一天,被认为是行云山“文曲星下凡”的风不素,辞了报社的编辑,载一车书回家,潜心学问,打死不出行云山,准备着写一部冠绝古今的鸿篇巨制。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山村没有什么永久话题和嚼不烂的新奇故事,风不素寡言少语的性格注定他要在几天议论之后淡出山村人们的视线。
就如写那个“安”字一样,雪天对文皮皮来说,也有着莫名其妙的特殊情感,,他心头突然间冒出这个要去赏雪的想法。小时候回村里,逢下雪的日子,又近年关,他和四象叔两人就往山里跑。团雪球打雪仗,四象叔经常让着自己,不敢使劲砸过来,明明扔的很准,出手时也非要偏出那么一两分。四象叔老实,但他调皮,打完雪仗之后,就去看看村里猎户下的套,去捡现成的兔子,而且还会把兔子套拔下来,换到别的地方去。那时候冻得小手通红,但是并不觉得冷。那时候行云山白茫茫一片,却有着难以割舍的亲切感。写着自己名字的树每年回去都要看一遍,每年回去,总感觉山不再那么高,雪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厚,但却感觉一年比一年冷。
贺临烟知道这次出来,就好像以前出嫁的大家闺秀,只要是不撵她,她就得陪吃陪喝陪睡陪逛街,当然也包括陪着这位矫情的少爷去赏雪。心里想着,自己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被看了多长时间,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让她心里发麻。文皮皮应该是个色狼,但并不急着上床和自己云雨,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这种雪天,在古代是文人知青们关上大门,插上门闩,躲在被窝里看禁书和**的天,是夫妻敦伦最适合的天气,盖着被子一运动,屋里也就没这么冷了。出去赏雪,是很没出息的说。
“愣什么,你要是不想去或者身体不适,可以说一声,我不勉强你,我知道你们女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烦躁不安。”文皮皮穿上羽绒服,看着在那发呆的贺临烟说。他现在就是小时候心血来潮,夏天光着屁股跑到院里看星星的癔症状态,绝对想不到此时的贺临烟正在揣度他心中有无小算盘。
贺临烟又皱了下眉,,心想,这孩子不大啊,天天脑子里想的啥呢?再一想,自己刚才想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心里叹口气,和什么人在一块,就容易变成那个人,这就是两个陌路人成了夫妻走下去,渐渐就有了夫妻相的原因吧。不过自己和眼前这位,倒是绝不可能的。就如同一个富商高官逛了趟市井烟花地,看上了一家艺苑的头牌,花重金养着,玩完了,玩腻了,就扔了,哪有当成自己夫人的道理呢?
两人出了门。文皮皮的猜测是对的,玉珏山庄建在半山腰,问了一下大堂经理,知道后面这座山叫玉珏山,山不大,有树有怪石,不好爬,当初建这个山庄的时候,因为要招待的都是官员投资商,所以很用心的修了一条山路,直通山顶,山顶还有凉亭,虽然不算高,但是还能领略下草原风景和矿区风貌。
出门之后,发现风雪渐小,看着东边浮起的光线,文皮皮心情大好。回头笑了笑,沿着山路开始向山上走去。大堂经理因为贺临烟的倾城容颜,对昨天喝醉睡着的文皮皮有印象,知道能住进玉珏山庄的都是非富即贵,不敢大意。但是雪天爬山,还带着个美女,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让他费解。
山路没有台阶,而是环形路盘旋而上。应该是考虑到官员们日理万机,没多余的体力步行爬山,山不陡峭,没必要安装缆车,只能建成这样,能开着小车上去。
文皮皮走路很快,但是贺临烟丝毫不落下风,这有点让他吃惊。看着文皮皮的表情,贺临烟赶上,说道:“华宴三楼是健身的会所,我们都被要求要保持身材,每天都会锻炼。”
“那有没有给你们买点光碟,看个片,学习下性爱技巧?”看到贺临烟瞪了他一眼,他接着说:“算了,当我没说。”
回头继续往前走,突然一个雪球擦着脑袋飞了过去。他二话不说,直接躬身弯腰,开始团雪球,进行回击。文皮皮只能说是揉雪球,没敢使劲,怕扔出去万一砸到,就太不怜香惜玉了。由此看来,大堂经理还真是误解了他。两人一来一往,文皮皮放点水,雪球软,攻击次数多,砸中的次数也多,但也就是清风拂面的作用;贺临烟却很实在,每次都得把雪球团的结结实实的,费工夫,次数少,扔的时候也很认真,就如同开枪要瞄准一样,命中率不高,一旦命中,文皮皮就呲牙咧嘴。
贺临烟砸出了经验,越来越准。文皮皮心想,华宴三楼的健身房里有飞镖和手枪射击场么?怎么这女人越砸越准,快跟上四象叔的水平了。要是再继续下去,自己非得被砸的面目全非。刚想服软,抬头想说话,一个雪球直击面门,砸的鼻子一酸,摸了一下,倒是没流鼻血。他开口骂道:“你个熊娘们,怎么这么狠,我昨天晚上又没看你的裸体,也没夺你的贞操,至于么,幸亏没睡了你,要不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非得告你个谋杀亲夫。”
骂完,揉着鼻子坐在了雪里。贺临烟那一下过去,就感到不妙,自己的雪球结实程度,用力分寸她最清楚,肯定砸的不清。被骂了没感到委屈,倒是觉得有点下手重了,赶忙上去慰问:“没事吧?”看到文皮皮抬头的邪恶眼神,和嘴角扬起的坏笑,心道不好,刚想跑,被文皮皮一把抓住,按在了地上,把自己团好的一粒小雪球扔进了她的后颈领口里。
小雪球从贺临烟的领口里滑进去,让她后背冰凉。感到雪球融化,化成水滴,划过自己的背脊,让她打了个冷战。她怒道:“上了你的当,就不该可怜你。”
文皮皮乐的“哈哈”大笑。这种事情他在风茶身上用了很多次,屡试不爽。用在娇娇姐身上,却是从来都没灵验过。以他的观察,贺临烟和风茶应该是属于同一类人,应该会上当。现在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他走过去,把贺临烟拉起来。贺临烟有防备,怕拉到一半再被放手,自己站了起来。白了一眼红着鼻子的文皮皮,向着山上走去。文皮皮一边走,一边问:“没事吧?我也被人放过,感觉挺爽的,哈哈。”
“那我往你衣服里放个?”
“别了,你还是自己回味吧。哈哈”
文皮皮觉得不好意思,一路上倒是说说笑笑的哄着。贺临烟现在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她是看不懂了。以昨天晚上来看,心思缜密,城府较深,现在来看,却是十足的一个孩子。她怎么都不能把这两种性格糅合在一个人身上。不过倒是能聊的下去,而且她对文皮皮越来越有兴趣。
爬上山顶,风雪已停。太阳露出头来,白雪皑皑,铺了一层橘红。看山下,白雪覆盖野草,延伸到草原尽头,有大小矿井,有煤山。他笑着问道:“你说老毛写的《沁园春雪》,是在哪里看到的景色,才能写出这么大气的咏雪词?”
“长城上?”
“老毛写的时候四十二了,哎,当时是在陕北,同样是四十多岁的人,我老家的村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到山上,想出来的却是‘心临绝境,四顾八荒茫,天高难抒凌云志;身在顶峰,一览纵山小,云阔尽场英雄歌。’这就是大人物和小人物的区别。”
贺临烟说:“我就记得小学时候学的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文皮皮看向身边这个女人,一晕红色照在脸上,说此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忧愁。他说道:“你要是还愿意上学,我可以给他们说一声,让你去上学,不过你得凭自己的努力考上。”
“真的?”贺临烟不敢相信。
“有个条件!”
“你说”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相貌,确切的说是喜欢你的眼睛,所以我不希望别的男人走进你的眼里,通俗点说,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给我戴绿帽子,你可以精神出轨,但绝不能”
还没说完,就被贺临烟接了过去:“一言为定,我会给你留着我的处女之身!”
“聪明!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拉个勾!”
贺临烟笑了笑,伸出了手,拉钩。文皮皮说:“我希望你闭上眼睛。”
她没问为什么,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顶拂过发梢的风和清晨阳光撒在脸上的安静,以此来抚平自己因能读书而兴奋的心跳声。读书上学,对她来说曾经近在咫尺,但是家里的变故,却让这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这些年,那些床下纸箱里的书,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支撑。但她从来不敢翻阅,怕勾起对命运不公的反抗,夸父追日的无用功,以卵击石的梦想破灭,再次打击她,她会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文皮皮凑过去,亲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两行泪从贺临烟的脸庞滑落,阳光下晶莹剔透,里面承载着阳光的能量,仿佛要融掉草原万千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