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太亲自见了钿儿的老子娘。当着众人的面儿,太太软语宽慰一番。那钿儿的老子娘也是穷疯了的,可纵是再穷,又有谁会卖儿卖女的呢?太太察言观色,料定他们也是那种只顾着自己快活的人,想必不会有事。果然,她老子娘得了那笔银子,欢喜得不得了,哪里还顾得上钿儿的死活!少不得装模作样抹着眼泪,感恩戴德,揣着银子拖着钿儿的尸首家去了。
回到内室,太太叹着气说道:“连她老子娘都是如此,怨不得钿儿命苦了。”
立春在一旁给太太揉着肩膀:“太太真是心善,但也不必过于伤心,如今钿儿去了,未必不是她的福气。”
太太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若是钿儿落在那心肠歹毒的人手里,想必是生不如死。”
立春笑着对太太说道:“太太可算是个明白人。老爷昨儿的决断,想必也是有理的。”
太太把嘴巴一撇,指着立春笑道:“我就说呢!绕来绕去,昨儿的事竟还是他有理的!你这死丫头,倒向着外人说话!”
立春忙笑道:“太太这可就冤枉我了!立春不过是想让太太向老爷示示软。和老爷置气,反倒便宜了别人不是?再说老爷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太太看着她抿着嘴儿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既然他不是外人,不如我跟他说了,把你讨作五姨太如何?也不用便宜外人哪!”立在一旁的立夏立秋杜鹃听了,皆是咬着嘴唇忍笑。
立春脸上顿时飞红,又羞又恼,道:“太太又开始你啊我啊他啊的混叫!都是老姑娘了,还总拿立春说笑!”
正巧立冬打了帘子进来,太太忙指着立春对她笑道:“还不快不来见过五姨太!”
立春等四个丫头本来是太太的陪嫁,立夏进府不久就死了,太太挑了一个可心的家生子补缺,依旧名为立夏。而立冬前几年也病死,因太太觉得人够用,就一直拖着。如今的这个立冬是太太身边新提上来的也才半年,故不知道太太她们经常拿立春玩笑,当即也傻站在那里,脸上一片茫然神色环顾四周道:“哪个是五姨太?我竟没有听说。”
见此形状,太太和几个大丫鬟笑的更欢,纷纷指着立春。立春脸上作烧,道:“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还是走罢!”说罢便掀帘子出去了。
“春儿急了!你若是跑了,谁给老爷作五姨太呢!”太太还在身后一叠声儿地叫。
“横竖不是我罢了!”
太太笑着对别人说道:“瞧瞧,她也疯魔了,竟还跟我吵起来了。”
立冬还是一脸呆呆的样子,走到太太面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道:“自从我进府就没看见过老爷纳过新人,今儿倒是要让春姐姐做新姨娘么?”
听她这么一说,屋里的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立冬素来是个憨厚的性子,年纪虽小却是十分忠诚。起初只是太太身边的三等小丫鬟,有一次太太见她办事还算稳妥,举止透着娇憨无邪之气,十分喜爱,便破格放在身边充了立冬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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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稳一连在睿安侯府住了数日,只冬至那日回姜府吃了顿饺子宴后匆匆赶回睿安侯府。姜允浩素来宠着儿子,只是个酒肉侯爷,从不过问姜稳的私事。
姜稳此时已经用不着那个炎热的小室,他正在府内的藏书阁内找着什么东西。说是藏书阁,还不如说是藏书塔,因为从外观看上去它与寻常的宝塔无异。
塔高约五丈,座落在花园之中。塔便是那寻常的八角塔,八个角上皆悬有金质铃铛,稍稍有风便脆响不已。塔内一共四层,中央有一极粗的铁柱,用上好的乌木包起来,光亮如镜。柱身镶嵌千万条长板,书籍就放于长板上。楼梯螺旋而上,人在其中,一边拾阶而上,一边查找翻阅书籍,也甚是方便。每层楼皆有靠窗摆放的小几木椅,上设着笔墨纸砚等等。除了姜稳,别人一律不许进入塔内。真倒是个清净隐秘的所在。
姜稳慢慢翻找着书籍,时不时抽出一本,凑着窗户外的日光,匆匆翻上几页,但都失望的放回去了。
大概美男子在低头看书的时候,总是安静而俊美的吧。沈少容如此,姜稳亦是如此。低垂的眼帘,总是能盖住眼睛里原本的东西。
忽然姜稳注视着明亮如镜子的木柱,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尔后伸手将身后的窗子轻轻一推,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一只杂毛鸽子。鸽子在他细长白皙的手指中微微挣扎着。
姜稳轻轻笑着,从窗户中纵身跳下,脚尖点在地上复又弹起,一时间便消失在花园中,身后的金铃一阵脆响,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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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锯果然没有食言,次日薛公公便笑眯眯的带着人到了谢昭仪的行宫,送来了好几个新的鞠。九皇子爱极,抱着鞠说要等父皇来了一处玩耍。谢昭仪听了,心里有些酸楚,面上也只得笑着。薛公公见此,暗暗在心里记下,适当的时候提点着皇帝。
冬至的盛宴一过,周锯稍稍闲了一些。薛公公便提醒着周锯,该去看望九皇子了。周锯也想起来自己还欠着小儿子的一个承诺,便去了谢昭仪的行宫。
九皇子一见周锯,便撅着嘴道:“父皇食言,过了好久才来看静儿。”说罢便拉着周锯的手,来到后院里的一株枯树面前,又道:“父皇你看,父皇一日不来,静儿便在树上刻下一道横,如今已然是个’田’字。”
周锯眯着眼睛看去,果然是这样。试想孩子都如此,不消说谢昭仪要刻多少个田字了。心中不免愧疚看着谢昭仪温和的笑容和依旧年轻的脸,不由得有了一丝愧疚。
到底谢昭仪是生了子嗣的人,母凭子贵,做昭仪未免太委屈了。心下算计,等些时日,找个借口封妃也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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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稳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略显萧条的园子。身后的侍从端上一个玉碟,姜稳伸手将上面的小物拿起。
他看到了那只杂毛鸽子带来的信。寒冬腊月,姜稳的脸上却微微冒出汗珠。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师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姜稳攥紧了手里的字条,上面的字迹渐渐模糊至不见。
自己总会向师傅证明,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