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外观倒是寻常,皆乃银顶,皂色盖帏,轿内却甚是精致。内角上凿了细细的雕花,两边的小窗是镂空的富贵满堂花样,只因这些轿子都是在宫内使用,无需挡风,这样一来倒极是别致。轿内清一色用的是暗色描纹的大红羽缎,触之光滑柔软,不仅坐箱上有厚厚的一层,连脚下也铺了一层薄的。身旁摆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手炉,抱在手中取暖也使得。
轿夫是四个清秀小太监,训练有素,走得四平八稳。坐在里面十分惬意,还好不似马车中般燥热,不然这妆都得花。
估摸着在轿子里晃了大概有十分钟,瑶林觉得快要睡着了。
只觉得轿子轻轻一顿,瑶林赶紧眨眨眼睛,在腿上掐了一把。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含露在外面叫了一声“二小姐”,随后掀起了帘子。
瑶林将手炉放于轿中,扶着含露下轿。看样子轿子是停在殿前的广场上,老爷和太太的轿子排在第一排,少爷们的在第二排按次排开,小姐们的在第三排。自己右手边,瑶芬瑶芳和瑶草也都下来了。
郑公公笑着,点头哈腰:“夫人小姐们多行几步,洒家在前面引路。”说完,将拂尘一甩,领着众人踏上侧面的台阶。
瑶林之前去过故宫,那里的青石路都被磨得坑坑洼洼,走在上面不算平整。宫殿虽然被修缮过还是隐约透出股腐气,因年代久远的缘由,殿内的陈设都被时间夺走了颜色光彩,还蒙上了尘埃,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战火所带来的伤痕终究是无法掩盖,故宫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没落贵族,寂寞地坐在窗边的大摇椅上,看人来人往,纷繁嘈杂。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更是一道奇异的风景,他们身上的古龙水味,混合着夏天的汗水味和故宫特有的气息,让人非常不快。
他们的主人都死了。遥遥望着故宫的宫殿群想道,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而眼前的宫殿,却是如此的灿烂辉煌,气势磅礴。
和故宫相比,它就是策马扬鞭的少年。
这并不算一个很大的行宫,却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仰之情。它安静地坐落在那离,却氤氲着澎湃的气韵。
大概这就是因为有“人气”的缘故吧。广场上有士兵骑着马或者排着队巡逻,宫殿时不时看见一溜宫人或者太监,轻声问安行礼。
故宫里叽叽喳喳的人们,操着各种各样的方言,而这里只有一个“静”。这种井然有序的安静,能让一个从没有学过礼的人,都不由得自行放轻了脚步,安缓了心境。
瑶林一行人在郑公公的带领下,悄然无声地弯弯曲曲的东宫中前行,只略听得见环佩叮咚声、靴履擦地声和衣袂窸窣声。
大约又走了十分钟,总算是到了太子妃的宫室。两个太监远远地看见了郑公公一行人,便扯着嗓子通报。
“允。”
老爷太太打头,众人依次进入,婢女皆留在外面。瑶林跟在的小小的沈少章的后面,低着头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瑶林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四周,很是华丽,太子和太子妃都在。
沈国忠和太太就要行礼,太子连忙开口阻止,郑公公站在一边很识趣地扶了一把,于是众人开始在家里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的繁文缛节。
一个个地拜见之后,瑶林终于能抬起头来看看这未曾谋面的姐姐姐夫。
姐姐是个端庄贤淑的美人没有错,与自己相比,她更像母亲一些。太子姐夫,五官平平,还算俊秀,书生气重了些,看上去气场很弱啊……大概宫室的风格,也就是主人的风格罢。
太医告诫过自己切勿大喜大悲,但瑶木已然是红了眼眶。这是她出嫁三年以来,第三次见到爹娘和弟弟妹妹。
少延越发俊朗了,瑶林也成了一个小美人儿,还有少章,自己离家时他只有现在一半大,才刚会走路……
若不是自己有喜,恐怕这一面儿,也见不到了。
太子和沈国忠和少爷们走至别间,让母女姐妹单独相处一会儿。
太太满眼噙泪,一声“儿啊”便搂着瑶木呜呜地哭起来,瑶木亦是情不自禁,哭得梨花带雨,场面甚是催泪,连瑶林这个冒牌货,看着也心酸。
一屋子的女人都在找帕子擦眼泪。有人真心,有人假意。
瑶林眼眶发红,连忙找帕子。却看见对面的瑶草,咧着嘴在那里大哭,鼻涕眼泪把妆红红白白胡了一脸,手中却没有帕子,定是落在他奶娘那里了。旁边几个宫人,咬着唇,背着脸,偷偷在那里忍笑。
瑶林看见瑶草那花猫一般的小脸儿,心里也笑的发颤。好好的一出苦情戏,却因跑龙套的不敬业而便成了喜剧。
瑶林擦着眼睛,上前劝到:“母亲姐姐不可太过伤心,姐姐还怀着身孕呢,是该注意点身子。”再不劝,瑶草的鼻涕就要滴到地上去了。
于是大家渐渐地止了哭,宫人捧过脸盆洗脸,重新匀面。
瑶木拉着母亲的手说话,但哪能将心中的苦涩诉尽呢?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化为毒液,侵蚀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瑶木又挨个跟姐妹说话,无非是些遵守女训,注重自身修养之类的空话。瑶林不知道自己这个亲姐姐待字闺中是时候是怎样的性情,但她隐约感到,瑶木现在对于自己,只是太子妃了。
时间有限,瑶木赏了下人金银锞子,又言父母弟妹的赏物明日派太监送于沈府。沈国忠一行和太子进来,寒暄行礼之后,众人便要回府。
又是乘原来的小轿行至东宫正门,马车已整装待发。
瑶林想着那密不透风的马车就一阵焦急,不由得拿着帕子扇了几下。却听得自东面隐约传来马蹄声,远远看去是两个人骑马而来。
两个人骑得并不快。走在前面的,是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后面的那个看上去像是随从。
郑公公见了他,脸上笑成一朵花。
偏偏这时候,瑶林打了一个小喷嚏。急忙用帕子去捂,却更加喷嚏连连。
那骑在马上的年轻公子不由得多看了瑶林一眼。瑶林的双颊飞红,急急忙忙钻进车里。
定是这帕子上的香粉害的!瑶林赌气将那帕子,塞进暖炉。
骑在马上的,是姜稳。今日他恰巧要去城西,便从东宫这边抄了近路。
“刚刚那是沈家的几小姐?”姜稳问道。
“沈家的二小姐,闺名瑶林,尚未许亲。”后面那人娴熟地回答道。
“是这样……”姜稳笑了笑,抽了马一鞭子,飞快地奔跑起来。后面那名侍从,也紧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