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郭紫苏离开青石村的第二天,肉末末手里攥着郭老师给他的钱,去了学校。
一些孩子看见他连书包都没背就来了,调皮地取笑他:“肉末末,你不是去镇里了吗?怎么还来这里呀?是不是那里不收你呀?”
肉末末一声不吭,也不看他们,默默地往学校收费处走去。
李一民正坐在收费处,看见肉末末来了,说道:“肉末末,郭老师跟你爸说好了?你带钱来了吗?”
肉末末摊开手,亮出那一百元钱,低声说道:“郭老师说这是给我吃中饭的钱。”
李一民看着那一百元钱,说道:“你的学费还没交,学校的规定是先交清学费再交午餐的钱。”
肉末末低头想了想,良久,抬起头来,用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地声音说道:“那就先交学费吧。”
李一民看着他,有些踌躇地说道:“你的学费是一百六十元,还差六十元,怎么办?”
肉末末就伸手解开自己的旧棉衣。围观的孩子们看见他猴急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孩子大声地喊着:“他这破棉衣是我不要了的,我知道这棉衣里面没有口袋!”
其他孩子都笑得更厉害了。
肉末末涨红了脸,可怜巴巴地看了李一民一眼,李一民朝其他孩子一瞪眼,孩子便忍住了笑声,但脸上还是带着嘲弄的笑容,围观肉末末。肉末末解开了全部上衣,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郭紫苏写着电话号码的那张纸,纸里包着她给的那张五十元的零钱。
肉末末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李一民拿过了那张五十元,说道:“还差十元。”
肉末末低下头去,望着脚尖,不说话。
一个孩子伸手抢过他手里那张纸条,边跑边说:“这是你爸写的借条吧?我看看。”
肉末末大叫道:“还给我,把电话号码还给我。”赶紧追过去抢,可是那孩子扫了纸条一眼,又丢给了另一个叫唤他的孩子。他们丢来丢去,一下子就把纸条弄碎了,散落了。
肉末末站在操场中央放声大哭。
这时,李一民已经收好缴费处的钱款,大声训斥着那些孩子,走了过来。
夏莲听到哭闹声也从新房里跑了出来,听李一民说了情况后,就拉起肉末末的手,说道:“肉末末,来,跟夏老师去教室。”她又回头对李一民说道:“上次郭紫苏来喝喜酒拿了个大红包,她请我关照肉末末。肉末末欠的十元钱就当我们给她一个面子,垫付了吧。你把课本先发给他。”
李一民就整好一套书,又找了一个塑料袋给他装着,说道:“肉末末,好好读书哦,回去跟爸爸说,差的那十元钱我们给你垫付了,不用他交了。”
肉末末拿着书,走到教室门口,一个冬瓜脸的孩子立刻从座位上跑了出来,喊道:“肉末末,你报名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一直给你占着旁边的座位,快来坐吧。”
肉末末欢喜地露出了笑容,讷讷地说道:“狗蛋,我以为你和别人坐了。”
狗蛋把头一歪,说道:“他们想和我坐,我才不要和他们坐。”
虽然父亲一连数天都没有回来,但肉末末每天按时上学,自己做饭,收拾睡觉,倒也平静。
只是每天中午,见其他孩子要么用瓷钵带来饭菜,要么在学校食堂搭餐,只有他饿着肚子,枯坐于教室。
有时狗蛋回家吃中午时,就会将带来的烤薯分半只给他,他拿着烤薯,真恨不得连皮一起吃进肚里去。
他想打个电话告诉郭老师,他已经上学了,饭钱抵了学费。可是他又不觉得不好意思这样说,似乎是开口问她要钱。而且,那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早已不在了。
他只得存了侥幸之心,安慰自己,郭老师说她还会来看我的,她来了,就会知道我没有吃中餐。于是他天天扳着手指头算,两元钱一餐的中饭,一百元钱能吃五十餐。一个星期五餐,总共能吃十个星期。郭老师肯定会想到十个星期后自己就没钱吃中饭了,她一定会来的,只要熬过十个星期就好了。
每天中午,别的孩子忙着吃饭时,肉末末就坐在座位上,充满期待地扳着指头数,郭老师还有多少天会来。
然而,他还没等到郭老师来。他爸带着花长裙来了。
石头是在上午时分带着花长裙回到青石村的。他穿戴一新,头发剪得齐刷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花长裙也穿了一件大红的新棉服,下面套着一条绣着金色大花的毛线裙。
他们来的时候,刚好碰上肉末末提着那只塑料书包去学校。孩子见父亲回来了,立即飞跑着迎上去,嘴里高兴地叫了一声“爸爸”。
石头看了花长裙一眼,对肉末末说:“叫妈妈。”
肉末末看了花长裙一眼,见她正斜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嫌恶地看着他,便没有开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花长裙拍了拍手,怪笑道:“哟,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儿子。瞧他那眉眼,跟他那母老虎娘一样难看凶狠。”
“不许说我妈妈。”肉末末大声说道。
“哟!”花长裙拖长了声音,扯着的石头的手道:“你看,你还想让他去我们家呢,瞧他这副吃人的样子,我可招惹不起哦。”
石头朝肉末末踢了一脚,骂道:“没用的,你不听话,饿死也怪不得我。”
肉末末含着泪,不敢哭出声来。
石头看一眼他手里的塑料袋,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有新书了?谁发给你的?他们是不是想把书发给你了,就逼老子交钱?门都没有。”
他见肉末末不吭声,暴怒起来,一手揪了肉末末的耳朵就直往学校冲。
一进校门,他就大声吼道:“是谁发书给肉末末的?给老子出来。”
校长和李一民等都赶紧跑了出来。
校长见他使劲地揪着肉末末,可怜的孩子被他这么拖着往前走,脸扭曲得变了形,成了猪肝色,耳朵也渗出了血丝。急忙喊道:“石头,你有话好好说,快松手,孩子的耳朵揪断了怎么办?”
“揪断了脱了这祸根。”石头说着,一手抓过肉末末手里的塑料袋,使劲地晃动着,凶道:“这是谁发给他的?我跟你们讲得很清楚,我要送他去镇里上学。”
校长看着他,淡淡地说:“都已经开学两个星期了,你都没送他去,还好意思在这里说。”
“我在忙。”石头说,“我今天回来办证,顺便就把他带走。这书是谁发给他的?我不会出一分钱。”
“不是你给了他一百五十元钱来交学费吗?”李一民冷冷地说道:“你还欠我们十元钱,本来我们想垫付算了,你这样闹,那十元钱就一分不能少,我看你敢不给?”
石头瞪圆了眼睛:“我给了他一百五十元钱?我什么时候给了?”他扑过去一把抓起正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肉末末,啪啪几巴掌打过去,骂道:“你偷老子钱?你竟敢偷老子钱!”
肉末末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那是郭老师给我吃中饭的钱。我没偷你的钱。”
夏莲说道:“你别打孩子,我知道是郭紫苏给他的钱,她本来要把钱放我手里,我没接,她就把钱给了孩子。”
花长裙一听,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她还跑这里做善事来了?咋就那么小气,还差十元钱都舍不得给。她好人做到底呀。”
夏莲不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们的孩子,却指望别人送他读书。”
花长裙恨恨地说道:“你上次不是替那死婆娘出头吗?你有本事继续替她出头呀。替她把老公要回来呀,还想让我送她儿子读书,我呸!门都没有。”
夏莲冲上去揪住她的衣领:“臭婆娘,别以为现在我就不敢打你了。你赶紧给我滚远点!”说完,就用力地将她推出几丈远。
花长裙就撒起泼来,尖叫道:“石头你个砍脑壳的,老娘跟着你来受气呀,今天你不要滚回老娘家。”
石头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对校长说道:“郭老师这样的人情,我欠不起。”他把塑料书包往校长手里一塞,说道:“书我退给你们了,你们把钱退给我,回头我去找郭老师退钱。”
校长拿着塑料书包掂了掂,说道:“石头,原来我们相处的挺好,你也很重视孩子读书,怎么现在这样了?”
石头道:“校长,昨天哪晓得今天的事呢,现在我自己都要靠别人给个落脚地,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校长暗道,春花人走了,钱可是在你手里抓着的,你要在这青石村立脚,还不是很容易,你是不想付出。
石头见校长不吭声,又催道:“校长,赶紧把钱退给我吧,我还要去村里开证明领结婚证。”
校长又劝道:“石头,郭老师也是念在春花的份上,替孩子交了学费钱,这事就不要闹了。你也知道,你不可能送孩子去镇里上学,何必在我们面前说的好听呢。”
夏莲也劝道:“是啊,郭老师那天身上没带多的钱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少出那十元钱。而且我们也没打算问你要那十元钱。你和春花姐好歹夫妻一场,她不在了,孩子毕竟是你的骨血。”
石头深深地低下头,好一阵长吁短叹。花长裙见石头快被说动了,扭曲着那张黑疤脸道:“石头,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那死婆娘打过我,破了我的相。今天你要念她的情,就不要跟我回家。”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石头犹疑了一下,还是对校长说道:“校长,你不想看到我家可归吧?行行好,别为难我了。赶紧将钱退给我吧,我过些天会来带孩子走。他上学的事,我会慢慢和她商量的。”
校长无可奈何地说道:“李老师,你把钱退给他吧。”说完就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