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早餐胡乱吃一口,中餐在忙碌中吃上个热狗或是三明治,这就是安心现在的生活。
“安,我不是说你,好好的退学做什么?能有这么一所学校念着不容易,这下子你不读了、乔治亚不读了,我自己天天混迹在这校园里,实在是觉得没有意思。”
好不容易到了能够休息的礼拜日,安心拿着做好的小饰品来到了唐人街,摆个小摊贩卖着。
小摊只是个简易的折叠桌子,拢共不过四十公分的长度。但安心做出来的东西毕竟是纯手工的,即便是做了整整一个星期,也只有七件而已。这么一个小小的桌子,已经足够摆放展示。
安心寻思着,先拿这些出来卖卖看,要是效果好,自己往后就慢慢做下去,要是效果不好,自己再找别的出路就是。
反正天大地大曼哈顿大,她还真不相信,自己身为一个穿越众,就找不到一个赚钱的门路。
林卡今天也从布鲁克林跑来帮忙,她抬头看了看耀眼的阳光,和街面上写着一个“面”字的帆布,轻轻的叹了口气:“安,我觉得自己就挺不容易的,身为印第安人,跑来纽约学习工作。可是你们中国人真是厉害啊,不但远渡重洋的来到了这里,而且还在曼哈顿有了自己的地盘。”
“你们印第安人不是更厉害?当年你们的祖先,是怎么从亚洲大陆迁移到这里,缔造出辉煌的文明的呢?其实你们才是开拓者,先驱者。”安心笑着说。
“那又有什么用?现在我们的人不还是被白人压迫着,只能做做卑微的工作。”撅了撅嘴,林卡不再谈论这个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而是指着对面幡布上的“面”字问安心:“安,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好像是一家饭店吧?”
“嗯,没错,是一家面馆。”
“面馆?”林卡歪着脑袋思考,“像意大利面一样的么?”
“唔,不太一样……你知道,意大利面都是用机器压出来的,在我们中国,那种面被认为是最不好吃的。我们的面是抻出来,或者刀削之类。”
“你们中国人真讲究吃喝。”林卡吐了吐舌头。
“别着急,等一会咱们卖出去一件,我就可以请你去对面吃面啦!”安心笑着说。
热闹喧嚣的街面上满是中国的印记,在这样的街头,若不是有时有几个老外的走过,很难让人感觉是身在异国他乡。
上辈子的安心在这里留学时,也曾来过这条街观光。只是那个时候,这条街上已经有了浓浓的商业气息,为了吸引那些老外的光顾,街角里也就渐渐渗透出一股子洋味儿。一些香蕉人和ABC充斥在街头,为了做生意而炫耀着他们都不怎么懂的中国文化。
只有现在,唐人街的味道才是那样的纯正,虽然它伫立在曼哈顿的土地上。
这就像是一块牛轧糖被做成了维尼熊的模样,虽然外表上是老外的,可内里,它还是一块纯纯粹粹的牛轧糖。
而五十年之后,唐人街就成了那部《功夫熊猫》,除了“功夫”和“熊猫”之外,不带有半点唐人的内核。
坐在低矮的小马扎上,嗅着这里的味道,听着天南地北的中国方言,安心忽然觉得有些感动,鼻子略微发酸。
“咦?很好看的耳环嘛,多少钱多少钱?”有操着四川口音的少女上前问价,那双瞪大了的眼睛满是光芒,就如同每个进入珠宝行的女人一般。
“十美元,每一个都是。”
“哇,啥子这么贵?”少女半撅着嘴不舍的将手中的耳环放下,嘟囔着离开,“都赶上吶半个月滴工钱了。”
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林卡劝慰着说:“安,要不,咱们还是把价钱降一降吧。我知道这每一个都是你的心血,而且的确每一个都很好看,但十美元的确是太贵了,又有几个人能够买得起呢?”
安心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舍的看着小桌子上的首饰:“再等等看吧。今天要是一个都卖不出去的话,下周日就卖的便宜一些。”
每个做过手工活的人都清楚,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把自己的心血卖出去,尤其是廉价的卖出去。
虽然安心并没有设计这些首饰,只是照着样子做而已,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对这些首饰产生了深厚的感情,难以简单的割舍。
原本安心想着,这些首饰这么精美,即便价格贵一些,可总该有人会买的。
但在唐人街呆了一上午,凑上前来问价的人很多,可真正掏钱买的,却一个都没有。
“大概真的是价格太高了。”安心叹了一口气,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先收摊吧,下午接着摆。林卡,我请你去面馆吃饭去!”
“啊?不用你请啊,咱们各付各的就行。”
“那哪成?”安心将七件首饰小心翼翼的包在一个布包里,“我可算是半个东道,哪有让客人请吃饭的?”
“你还要交房租,在曼哈顿每天花销也不能少了……”
安心打断她的话:“我退学的时候,学校还推给了我一个学期的住宿费那!整整一百美金哦!”
“可是、可是……”
“别可是啦,一顿饭吃不穷我!”安心笑着收拾完了东西,将林卡推进了面馆。
“老板,有什么好推荐?最好是大众点的口味,让咱们这位印第安朋友能吃得惯的。”
“那您可问着了,咱们这儿最正宗的就是山西的牛肉板面,甭管是咱们华人还是他们老外,吃了都直拍大腿伸大拇指的!”老板是个肩膀上搭着汗巾的中年人,微黑的肤色,爽朗的笑容,看起来便让人觉得亲切。
安心看着他不由得笑:“老板您倒是有趣,操着一口北京腔,怎么卖的倒是山西的板面?”
“嘿,瞧您说的,这山西跟北京本来就是肩膀头搭着肩膀头,出国之后,就觉得这俩地儿更近便了,这卖的板面能不正宗么?”老板笑着打趣。
“您这是强词夺理。”安心忍不住的笑,“我看您说吃的拍大腿伸大拇指的,估计都是被辣的吧?成了,就两碗牛肉板面,您再看着给弄两个小菜吧。”
“好嘞!酒水您二位不来点儿?这可是从自家酿的,可比老外那些个什么鸡尾酒喝着爽利的多了。”
“那就不要了,喝了您的酒,我们两个恐怕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老板也笑,随即转身下单去了。
“好像是很好玩的老板。”林卡在这时候插话,“我以为你们中国人都是很腼腆的,这个人倒是很爱说话那……”说到这里,林卡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真有意思,听他说话,就感觉像唱歌一样。”
“你不知道,他这种人在我们那叫‘老侃儿’,任谁他都能跟着说半斤话。”故土的感觉,安心有些愉快,之前卖不出首饰的郁闷都烟消云散了。
板面很快上桌,同时上桌的还有一盘酱豆腐和卤水鸭,安心详细的为林卡介绍着,林卡一面听得头头是道,一面吃的不亦乐乎。
“你们中国人真是……太会吃了!”吃到最后,林卡不住的往自己嘴里灌茶水,“辣死我了,不过辣的还想再吃。”
“等有机会领你去吃川菜,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麻辣。”
“哎哎,你们中国人什么都好,只是为什么会喝这种又苦又涩的茶水呢?多少往里加点牛奶或是加点糖也是好的。”
“这你就不懂了,茶如人生,品茶就是在品味这人生。”
“太复杂的东西我不懂,不过你们喝茶跟日本是不是差不多?似乎东亚那边都会喝茶的。”
“这可不一样,”安心摇了摇头,“日本讲究茶道,看似庄重祥和,实际上在我看来,多少有些徒有其表,太过注重形式和外在了。品茶在于静心平气,品一味而知其千回百转,静一时而求肆意畅达,这些东西,远不是一场小型仪式就可以达成的……”
“说得好!”忽然有人在一旁应和起来,让没有任何准备的安心吓了一跳。
转过头去瞧,便见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的六十余岁男子,坐在面馆右面靠窗的位置上,正用有些赞许的目光看着安心。
他的桌子上有一碗吃的见地的面条,一小盘吃了一半的豆腐干,以及一小壶不知喝了多少的酒。
他的脸上有零星的胡渣,仿佛两三天没有修理的样子,头发也有些微乱,只是这样的形象,更衬托出他身上的文艺范儿来。
但文艺的人多少有个共性,那就是落魄。
古人说落魄文人落魄文人,的确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位先生……”毕竟年纪比自己大,方才又夸奖了自己一番,安心自然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人却摆手打断安心的话,“我姓杭,叫杭穉英。你我异国相交,也没什么辈分好论,就直呼我姓名便是……再说,”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一个偶尔替人画几幅画像的画匠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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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穉英,历史上确有其人,月份牌画家之英,被誉为中国近代广告画之父,但很可惜四十七岁的时候就突发脑溢血过世了。
这里写的,自然是假设出来的东西,不可尽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