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是个技术活,要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所需要付出的不只是手段,更重要的是运气。
眼下安染想从二胖面前逃走只有三种可能:
1.二胖对安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2.二胖默认安染离开。
3.像二胖神兵天降制服老太太那样,一个超级英雄突如而至击溃二胖,救安染于水火。
这些想起来都困难重重不合实际,更别说实施了。
话又说回来,安染还没确定这个叫二胖的大块头,到底是对自己有利的一方,还是老太太的一丘之貉。那个绿衣少女的消失依旧让他耿耿于怀。她融化在空气中的时候,安染看见老太太也倒在地上。从这一点上,至少可以证明绿衣少女和老太太实际上是一个人。16岁的年轻版本和86岁的现实版本。
只不过,表现出来的形式实在让人无法接受,甚至还有些惊悚(特别是那句“吃了你”),还有她为何说安染破坏他人家庭呢?即使确有其事,她又是怎样知道的呢?如果没有二胖的出现,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被吃掉呢?
问题前仆后继地涌入安染的大脑,他还在思绪的迷宫中徘徊的时候,事态却愈发诡异起来。
二胖就像一个饥不择食的老色鬼,视线在安染身上扫来扫去。那张白嫩丰满的面孔点缀着细密的汗珠,被肥肉压成一条缝的“死鱼眼睛”呆呆地定格在安染身上,那架势就像饥渴的人盯着橱窗里的冰镇酸梅汤。
直到他鼻孔里喷出来急促气流惊动了安染。
在安染的眼里,此时的二胖就是一个刚出锅沾满水蒸气热气腾腾的包子。那身黑色西服的领口和腋窝处已经渗出水迹。脑袋上那顶宽檐帽就像水壶盖,只有将沸腾的开水蒸气从鼻孔喷出来。
爱出虚汗的胖子。
“其实你可以把外衣解开。”
安染刚开口就后悔了,刚才挨一巴掌的脸颊还火辣辣地痛。
夸张的笑容浮现在二胖上扬的嘴角,那是麦当劳式一手交钱一手给汉堡的笑容。接着他低下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掌在肚子上寻找纽扣。玉米肠般的手指笨拙的在腹部摸索,费了好大劲也没解开纽扣。
这一系列拙劣的演出都被安染收入眼中,他看出了症结所在,所以他决定出手帮助一下这个大块头傻瓜。
“需要帮忙吗?”
安染试探性的问道(出手前还是得到二胖的许可为妙)。
急躁的表情浮现在二胖凝成疙瘩的眉心,他的喘息越发急促。满头大汗的胖子先是用小眼睛瞅着安染,然后低头看看挡住视野的肚子,即使是他那点脑容量也可以找出正确的选项。二胖用力的点点头,脸上的肥肉上下翻飞,汗水如同灌溉草坪的喷洒器,将微咸的液体溅到安染身上。
安染俨然训练有素的猎犬,得到指令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二胖的肚子前,伸出双手麻利地解开两颗纽扣。接着退后两步,重新靠在防化门上。面对这种角色必须速战速决,谁也不晓得这个胖子接下来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
逃脱束缚的肚子仿佛争先恐后涌出羊圈的羊群,一下子填满了安染的视野。
这么大尺寸的肚子,已经超出了安染的理解范畴。看来那件黑色西服不仅仅是捂汗的道具,更是束腰的利器!
等等,那是什么。
尽管肚子将西服挤成了一件滑稽的马甲,但也把西服内侧的几个银色的东西显现了出来。
它们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甚至有些耀眼。安染喜欢这种有质感的东西,不管它是一个瓶子或是一个痰盂。只要是透出细致不计工本的东西,他都会被其吸引。
“谢谢啊!”
二胖低沉的嗓音似乎在提醒安染,此时还不是欣赏瓶子的时候。
他们目光交汇时,安染从二胖的小眼睛里看到了孩童般的真诚,显然这是一声发自于肺腑的道谢。于是,安染努力在脸上依葫芦画瓢,尽可能真诚地挤出笑容。
“咳。。。咳。。。咳。。。”
一连串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笑容模仿秀。
安染和二胖不约而同朝远处看去,那里是躺在轮椅遗骸中老太太的方位。她的身体宛如一只刚睡醒的蠕虫,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
“老奶奶。”
从二胖的肺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能量,以至于这声叫喊震得安染两耳一阵耳鸣。
从西服中解放的二胖似乎恢复了孩子般的本性,他转过身蹦跳着奔向老太太的栖身之地。每一次踏在水泥地面上,都给安染一种地震到来的错觉。
庆幸的是,这次的目标不是自己。安染在心底默默祷告。
“放开我,狗杂碎。”
大地的震动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老太太的声音,她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没有什么阻止她声嘶力竭的叫喊。
安染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发生的罪行。
是的!绝对是罪行!彻头彻尾的罪行。
二胖像抱小猫那样,将老太太搂在怀里。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年迈女人就这样蜷缩在二胖的肚子上,惊声尖叫。
“狗杂碎,放开我,我永远也不想回到那里!永远!”
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叫嚷着,用她那双枯枝般的双手锤打二胖丰腴的胸膛。
“老奶奶,别闹了,咱回家吧!”
二胖仿佛是个玩过家家的傻姑娘,用哄洋娃娃的语调安慰着怀里的老太太。
安染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是抽身离去的最好时机。于是,转过身,用力拧动防化门的方向盘形把手。
一圈,两圈。。。
金属卡扣松开的声音犹如催促安染离开的号角,他迫不及待推开门。
大地又开始震动,安染朝身后看去,只见二胖抱着老太太朝他奔来,因为速度过快,头上的帽子都被震飞了,露出前额的齐刘海和头顶的锅盖头。
安染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斜差点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一阵折腾。
防化门终于打开一条缝,却再也动不了。
安染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毫无用处,门似乎被什么卡住了。身后急促的喘息声让他明白了真正原因。
二胖喘着粗气,一只手抱着老太太,另一只手拽住了防化门把手,大声喊道:
“咱救了你,你为什么要跑?”
安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不管是老太太,还是那个白痴胖子,都让他们见鬼去吧!安染将整个身体挤入门缝。
骨头碎裂的声音耳畔回荡。
“咳、咳、咳。”
二胖怀里的老太太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咳嗽,在她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得意。
“不…….”
二胖那蕴含着懊恼与自责的哀鸣在空气中回荡。映在他小眼睛里是被防化门挤压变形的安染。他下意识用双手捂在脸上,他似乎很在意血腥场景。
然而,他的动作又招致了更大的悲剧。怀里的老太太在二胖抽走那只保护她的手臂后,直接摔在了地上。那副枯槁的身体硬生生砸在地面上,发出干涩的碎裂声。
二胖赶紧查看两个受害者,安染头骨开裂,而老太太现在只剩下出气不见进气。
一瞬间,眼见两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葬送,二胖顿时乱了方寸。
不过,坚强的胖子是不会就此向冷酷的现实投降的。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挽起两只袖子。在两条白萝卜般圆润的胳臂上写满了蝇头小字。于是他开始仔细的查看起来。
终于欣喜之色驱散了二胖脸上的阴霾,一个万全之策在他的脑袋里登场了。
他站起身从西服内侧解下一个银色小瓶,打开盖子,来到安染身旁。原本胸有成竹的计划却模糊起来。他用力挠着头在手臂上继续寻找,却没有答案。
挫败感还没来得及占领二胖的大脑,他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卫星电话。
小心按下号码。
“喂,师傅吗?咱是二胖,咱有个问题。”
二胖话音未落,就将电话从耳边挪开。从出音孔里传出酣畅淋漓的骂娘声。待骂声停歇,二胖才将电话重新送到耳边。
“那个,师傅,那个银色瓶子里的东西该怎么用啊?”
骂声再次从话筒中流淌出来,这次二胖没有移开电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忙音,心满意足的胖子才收起电话。
二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银色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浇在安染身上。然后把老太太拖到安染身边。完事后,数着步子退后了十五步。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二胖刚站定就看见一个软绵绵没有重量感的东西,从仰面躺着的老太太的双眼里飘了出来。那就像在无风的午后从火堆里冒出的烟,一目了然。
烟雾在天花板处汇集成形,那是个模糊的缺少细节的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