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常,安染想都不会想肯定转身离开。
今天却是个例外。
绿衣少女俨然挂在驴眼前的胡箩卜,引诱着安染一路追随而至。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安染来到防空洞入口前。
敞开的铁栅门上满是鼓胀剥落的墨绿色油漆,铁锈如同礁石上的海藻爬满没有漆面的金属。一把满是灰尘的铁将军(挂锁品牌)挂在锁扣上。是那种必须闭合才能抽出钥匙的款式。然而现在它是开合状态,钥匙已然不知所踪。
安染很好奇绿衣少女是怎样打开这把挂锁的。
沉闷带有回音的脚步声从防空洞的巷道传出来。听得出,绿衣少女并没有因为进入防空洞而减慢速度,步频依旧没有变化。
她的背影又在安染的脑海中浮现开来,不合时宜的碧绿色连衣裙,轻轻扭动的腰肢,迈开雪白笔直的小腿踩在满是积水的巷道地面上。
不对,安染对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画面感到震惊。因为那并不是绿衣少女的形象,而是相同装束的另一个女人。
是的,的确是另一个女人!年龄、身材、步态都似曾相识。
显然是他熟悉的女人。
安染恍然大悟,原来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女友的背影,轻柔的姿态,和令人心醉的腿部弧线不正是他最中意的吗!
“风到这里就是粘,粘住过客的思念。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你在身边就是缘。。。”
从防空洞深处传来悠扬的女声。
安染忆起早晨拨通女友电话时耳畔回荡的彩铃。
这是巧合吗?
疑问的种子在心底那块肥沃的土地上发芽,长出一颗名为“好奇”的苍天大树。
安染是个可知论者。他固执的相信事物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
万事万物都存在奇妙的联系。
清晨女友电话的彩铃预示着安染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而此时被引导来到此处的安染,又听见了那首敏感的歌曲。
他决定不再多想,穿过铁栅顺着向下的水泥阶梯走了下去。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潮味儿越浓重,下到第十级台阶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安染从裤兜掏出手机,诺基亚引以为傲的led灯终于派上了用场。
绿豆大的灯泡射出惨白的光芒,刚好在前方一米处留下小小的光斑。聊胜于无,至少可以保证安染每一步都踩在该踩的地方。
这就足够了!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防化门,安染借着手机led灯初略察看。辨别不出实际颜色的金属门,锈迹和污渍已将门与门框黏在了一起。幸好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微黄的光线从里面射出来,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进出。
安染小心翼翼地穿过铁门,让人意外的是里面那条笔直的巷道异常宽阔,完全容得下一辆小轿车行驶。温度也比外面高了一些,没有寒风的侵袭,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他关掉手机led灯,放进裤兜。进入巷道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头顶的拱顶离地大概有两层楼高度,空气明显也比楼梯那边干燥。
总之此处并不像是被废弃的场所。
绿衣少女的歌声早已停息,唯有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安染有意踩着绿衣少女步调的节奏,如此这般她的脚步声就可以掩盖住跟踪者的脚步声了。
头顶上的灯都安装了防爆罩,它们以每十米一只的密度朝前方蔓延开去,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附着在天花板上的长蛇。而再往前就是那个绿色的身影,她每前进十米,位于头顶的灯光便会依次点亮。于是那条长蛇越来越长。
安染从未见过如此阵势,这让他想起魔幻片中常常出现的情景-------吸血鬼回到城堡,每走一段距离蜡烛就会依次点亮。不过,他更愿意相信那是由感应开关控制的灯光。如此广阔的场所,统一使用普通开关控制实在浪费电力。
话又说过来,这些灯也将绿衣少女的行踪明白无误的展现在安染眼前。
然而好景不长,那条顶灯组成的长蛇在安染的视野中越来越短,绿衣少女的脚步声也消失了。他干脆停下脚步细心观察,前方没有新鲜点亮的顶灯,熟悉的脚步声也偃旗息鼓了。
“莫非她消失了?”
安染有些心悸。
或者是绿衣女郎发觉了身后的跟踪者?
安染在心里将可能性一一列举出来。
其实也不必担心,为今之计就是继续前进。如果遇到绿衣少女,就向她解释是误入此地(敢一人呆在此处的少女显然不会胆小);如果找不到绿衣少女也无所谓,原路返回即可。
迈开步子,安染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步调前行了。由于急于想知道前方的情况,安染几乎跑了起来。
走到最后一盏顶灯下,除了前方粘稠的黑暗,人影皆无。奇怪的是,一般情况下都是灯光驱散一定区域的黑暗,而在此处却更像是前方的黑暗在侵蚀头顶的亮光。
一股寒意从安染后背传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既然找不到绿衣少女,面对前方的黑暗,他决定退缩。
在不能确定前方的时候,安染总是选择后退。这是他二十几年的习惯。
转过身,他刚迈开步子。那条顶灯组成的长蛇从入口处开始依次熄灭。
当安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只剩下他头顶的那盏灯还亮着。前路和退路已然成为“黑暗”的栖息地。
刺骨的寒意透过安染的每一个毛孔钻入体内,不经意间他已经蹲下身来哆嗦成一团。有别于普通的寒冷,在这里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冻结了。
“不能坐以待毙。”
安染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他哆嗦着站起身,尽量稳住抖动的右手掏出手机,原本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却成了高难度动作。
好不容易手机灯开启了,安染低吼一声鼓励自己,狠下心原路返回。他刚迈开脚步,最后一盏顶灯也熄灭了。
幸亏有手机灯那点光亮。刚才还一片坦途的来路,此时却出现了一面墙。用手机灯光上下打量,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混凝土墙壁。
安染彻底慌了神,手机灯光在黑暗中四处照射。归途和左右皆是坚实的墙壁,唯有背后那条通向未知的黑暗没有被堵塞。
“有人吗?”
安染大声嚷道。
“救命啊!”
为今之计,他只有求救一条途径了。
安染一声接一声叫嚷着。然而除了自己的回音,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如果说寒冷还可用意志克服的话,心底的绝望就是压倒意志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经意间,泪水滑过脸颊,安染开始哭泣。他早已不记得上次流眼泪的具体时间了,此刻他就像要把积攒多年的眼泪通通排出体外似的,放声大哭。
他带着哭腔大声咒骂,歇斯底里的喃喃自语。
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说了些什么。
光亮在不经意间从背后亮起。尽管只是一盏灯,却足以让几近崩溃的安染重新看到了希望。
原来他又来到那盏最后时刻才熄灭的顶灯下。
安染抱着侥幸心理朝入口方向看去,那面无坚不摧的墙壁依旧横亘在那里。而相反的方向还是无尽的黑暗。
顶灯的再次点亮,这是否意味着朝黑暗再走十米又会点亮一盏灯呢?
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安染凭借着手机灯光在黑暗中摸索。
新的灯光在头顶亮起来。
于是他继续前行,一盏、两盏、三盏。。。。。。
道路比安染预想的更加顺畅,每当前进一步他都可以真切的感觉到黑暗又后退一步。
前进!前进!前进!
安染鼓励着自己,不安、恐惧和寒冷在他身上慢慢褪去。
一扇笨重的防化门堵住了安染前进的道路,和入口处那扇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成色好了不少。
天晓得后面是什么,退缩的念头再次在安染心底露出头来。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不确定先前退路被墙堵死的情况,会不会再次发生。
安染转动门上的方向盘形把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门。
躲在门后的是广阔的空间,亮如白昼,温度也恰到好处。感觉这是一间废弃的仓库,大概原来的所有者在撤离的时候搬走了所有东西。说白了此处空无一物。
然而,事情并不是安染看到的那么简单。等到他走到空间的正中位置,突然发现在左前方不起眼角落坐着一个人。
说准确点,是个坐在轮椅上带着毛线帽的老人。
密集的老年斑分布在她的面孔和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她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安染借此才发现她的存在。
“您好。”
安染试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快步走上前。直到彻底看清对方的脸,才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老太太刚才的咳嗽声,安染肯定会认为坐在轮椅上枯槁的身体就是具干尸。她双眼紧闭,整张脸俨然因温度过高而融化的蜡像,所有皱纹都拽着皮肉朝下坠去。身上那套外衣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反倒是头上那顶毛线帽是崭新的。
“我。。。”
她的声音就像车胎的漏气声,时断时续。
“我。。。等。。。你。。。好久了。”
话音刚落,老太太抬起头,沉重的眼皮缓慢张开,露出碧绿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