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回到水阁的时候,那一对男女已经恢复如常,潘逍正襟危坐于几案之后,默默地抿着茶。云阳郡主则是闲闲地挨在另一边的藤椅上,双颊那一抹红润比春花还要娇嫩几分,星眼朦胧仿佛晕了一丝水雾。
见状,徐夫人不由得心念一动,喜悦顿生的同时面上笑容也益发的亲热,“看我光顾了琐事,都没有好生招呼郡主,真是不该。”
“夫人哪里话,是云阳叨扰,给府上添麻烦了。”云阳郡主笑吟吟地说道,看起来心情极好,“适才听潘公子给我讲些史书上的典故,倒真是有趣的紧,果然是要和博学多才的人相处才是妙事。”
这等鬼话,徐夫人心知肚明,只看旁边侍女那一副刻意的漠然神色,适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也能猜个大概。云阳郡主果真没有辜负自己有意留出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这一番心意,虽然儿子此刻面上波澜不兴,想必也是欢喜的吧。若能娶到云阳郡主,儿子的将来必然是一片光明,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少有盛名,俊彦无双。
眼看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他那死脑筋的爹还有什么好说的!什么信义,什么不可趋炎附势,全都是诳人的昏话,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有放着眼前的肥肉不去吃,倒要去啃根瘦骨头的?
想到这里,徐夫人面上笑容便又暖了几分。在她殷勤备至的招待之下,云阳郡主心满意足地用了晚膳,席间宾主相谈甚欢,言辞间亲昵至极,俨然已是一副一家人的光景。
直至夜色渐浓,云阳郡主才起身告辞。临行前,却细声对潘逍说道,“潘郎,事已至此,你且早作打算,莫要误了大事。否则,若父王开始着手我的婚事,只怕……”
“郡主放心,潘某自有主张。”潘逍微笑着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眼下的情形,郡主也是知道的……恐要费些时日。”
“别让我等的太久!”云阳郡主目光霎时阴沉下来,令潘逍不禁心下一寒,呐呐地唤了一声,“云阳……”
云阳郡主却不再理他,转身登车,一把甩下帘子。
此时,潘家的内室却是一派的沉重,徐夫人有些忐忑地望着一脸怒意的潘珂,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刚才她满心欢喜地对丈夫说了云阳郡主对自家儿子一往情深的表现,又暗示了两人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原以为木已成舟之下他再不好反对,只有想办法去退掉沈家的亲事,谁知丈夫却勃然大怒,破天荒地直指了她说了句,“蠢妇!十足的蠢妇!”
“老爷?郡主对悠之青眼有加,是喜事啊?若得成王提携,与我潘家可是大大的幸事……”徐夫人一脸疑惑地小心问道。
潘珂紧锁了双眉,连连摇头叹气,“妇孺无知!妇孺无知啊!”
“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当是糊涂了!”徐夫人心下慌张起来,急急地问道,“难不成,老爷是在担心得罪沈家!”
“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潘珂脸色越发阴沉,见妻子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甩袖子便要起身离开。
徐夫人此刻才接受丈夫真的动了怒的事实,想到他此刻若是拂袖而去,必是要到两个妾的房中过夜,若是再被狐狸精吹了枕头风,不知道还会怎么气恨自己,况且她也是真的不明白,上好的一门亲事,丈夫居然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当下顾不得颜面,上前一把扯了潘珂的衣袖,哽咽说道,“老爷!我知错了,可是我也是为了潘家好!老爷便是要责怪,且念在我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一面说,一面已落下泪来。
“老爷,我便是真的有错,也是一心一意地盼着这个家好,盼着儿子有出息,我一个妇道人家本就见识短,你不说个明白,我就是想破头也想不通……”徐夫人拿手绢抹着眼泪,楚楚动人地泣道,“我问过悠之身边的小厮,这段时日出入沈府,沈二姑娘对我儿根本不假辞色,你说那样冷心冷肺的女子,怎么配得上我儿,郡主贵为天家血脉,却一心系在悠之身上,这样情真意重的儿媳,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即便不是为着沾成王府的光,我也不能眼看着儿子受委屈是不是?”
“夫人呐……”潘珂叹息一声,无奈地试图抽回自己的衣袖,谁知徐夫人一双手像是忽然加了神力,竟是怎么都抽不回来,只好作罢。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夫人犹是泪流不止。曾经美艳动人的面容在此刻昏黄的烛光下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憔悴。看得潘珂一颗心跟了一酸,随之便软了下来,“夫人,先别哭了!都怪为夫心急……夫人一心想要潘家好,想要儿子有出息的心意,我自是清楚。只是有些事情,你想的太过简单了……如今朝上可不太平,皇上已年近五十,虽然身子还硬朗,可毕竟年岁搁在那里。诸位皇子中,以晋王和显王势力最大,两派明争暗斗不相上下,宗室大多拥护母族显赫的晋王,臣子当中则是礼贤下士的显王呼声较高……”
“这时候,无论是跟哪一头扯上关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成王虽是圣上亲弟,如今却唯晋王马首是瞻……”潘珂说道,眸色中透出点点沉重,“所以,与成王府做亲,眼下固然风光,只是如此一来潘家便上了晋王那条船,到底是有些风险的……还不如沈家来得省事,毕竟是侄女儿,隔了一层的,不管沈谦做些什么都牵扯不到咱们的。”
徐夫人听了潘珂一番话,总算明白了几分,心里却还存了一点心思,“可倘若晋王取胜,对悠之来说,岂不是大好事?”
“别忘了,晋王对显王,机会五五分成,同样,显王上位的话,便是万劫不复!”潘珂眼中更显凝重,“潘家世代为官,百年基业,若是毁在我手上,如何有颜面去见祖宗!我早就叫你少跟云阳郡主来往,偏偏你不当回事,还有悠之,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晓得分寸的,谁知……”
潘珂禁不住叹息连连,一脸的担忧,“如今搞成这样,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徐夫人也难掩忧色,“事已至此,可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