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崎见到潘耀文的身影，仿佛已经知道了潘耀文心中所思所想，不与他答话，与李安桐转
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仿佛是很不愿见到潘耀文似的。
潘耀文见到李慕崎突然的转身，面上不禁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反而浮出一阵喜色，喜色之
下，却隐隐藏着几分悲悯，无奈，还有几分凄凉之感。一声低叹，从嘴角边划出，缓缓移动
身形，望着李慕崎的身影慢慢的随来。
李慕崎停在了一间茶舍——一间相当简陋的茶舍。十几张破烂不堪的桌椅，上面的磨痕，仿
如千年古树的年轮一般细密，还布着满满的一层油腻，就如此时站在李慕崎桌旁，面上带着
浅浅的憨厚的笑容——望去很是舒心的笑容，绝不是令人有些反胃的浮夸表情，身上套着一
件与桌上油污不相上下的衣服，有些宽大，更加勾出他的身体是那般的瘦弱。
潘耀文难以想象的望着此时已经端坐在令他双眉高挑的椅子之上，张大的眼睛，满是惊诧之
色，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李慕崎居然还会对着那个满身油污的店伙计露出和蔼的笑容，不曾嘲
笑，更加见不到厌恶与不耐之色，甚至还伸出手，轻轻的拍着那个油腻的肩膀，与他轻声交
谈几句。这一切，潘耀文想都不敢想象。若非李慕崎将他带于此处，他恐怕一生也不会踏入
此地，更不会坐在这样的椅子之上，更加不会喝这里的粗茶，亦不会吃一口仿如糟糠的食物
。但是，从前不敢想象的事情，潘耀文此时正在做，而且面上居然没有一丝的痛苦。他的痛
苦，再见到李慕崎笑着饮下一杯粗茶，又吃了看相十分奇特的馒头之后，已经随着潘耀文喝
下的第一杯他认为绝对难以下咽的茶水滚落到他的肠胃之中。
潘耀文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也许是受不住李慕崎那带着满是热情与和蔼的挥手，还有他面上
浓浓的笑容——这是潘耀文不曾见过的表情，他的映像中满满的几乎全是冰冷的神情，与遥
不可攀的寒冷之情。不知何时，他曾经的热情，也已被冰封，换上了与他们相似的神情。但
是，潘耀文面上还是带着缕缕的痛苦与提心吊胆，艰难的坐在李慕崎对面的椅子之上。潘耀
文总以为自己做下去定会十分的难受，甚至想要逃去，但是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心中猛然感
到一股强烈的踏实之感，不想再移动分毫。
这间茶舍，只有一人衣着光鲜，显得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不应该出现
在这里。就在潘耀文刚刚坐下不久，就有好几道目光望他射来，那是一群十分好奇的目光，
似乎在等待着潘耀文的离去，但是见到潘耀文并无此意，便将目光收回，洪亮的声响，并不
避讳潘耀文的存在，众人此时围绕着潘耀文而言，亦在用他打赌——赌他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亦在赌他是否会吃这里的东西，亦在赌他会不会饮下这里的粗茶。但是不久之后，他们便
放弃了，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不再围绕潘耀文，开始谈论自己，述说自己的欢乐，亦开始吹
嘘自己，开始畅想未来···
他们身上的衣着，实在是入不了潘耀文的眼睛，潘耀文府中最低贱的下人也比他们身上的衣
着强上许多，也许他府中最下贱的下人，也不会吃这样的食物，饮这样的茶水。这茶水几乎
就是摘下树下的叶子，充当茶叶。挥动着满手疮茧的手掌，露着微微发黄的牙齿。面上满是
苦难堆积的褶皱布着深深的笑容，讲的亦是粗俗的言语。潘耀文曾经是那般的讨厌这样的人
，厌恶他们的举动，反感他们的言语。而此时此刻，潘耀文觉得他们是如此的可爱，如此的
憨厚老实，亦是如此的生出可敬之情。潘耀文此时已经有些喜欢这样的地方，喜欢上这样的
人。这样的地方是多么的朴实，而这群人，亦是如此，心中没有任何的心机，亦不曾暗藏害
人之心，伤人之意。望着他们，不禁一声低叹，缓缓而出···
李慕崎与潘耀文不曾言语一句，只那般静静的坐着，喝着粗茶，吃着没有几文的食物，听着
周围噪杂的人声···
人声愈来愈轻，夜风愈来愈冷，透过未关紧的门窗，扑在面容之上，激起一片寒意。屋中的
人几乎已经完全走尽，只余两桌，却不再发出一声言语。许是此时他们已经累了，又或许是
此时已不需要任何的言语。又对饮几杯，带着微醉，人终于走散。
店伙计早已伏在角落之处，支着下颚，打着瞌睡；掌柜亦不曾唤醒他，躲在柜台之下，细心
的翻阅账簿，敲着算盘，面上渐渐浮出欢喜之色···
此时。实在太过安静，安静的几乎能够听到彼此之间的心跳之声，能够听到鼻尖划出的呼吸
之音，能够听到心间的紧张与挣扎···
李慕崎望着此时面上浮着挣扎之色的潘耀文，待见到他的面容一转，露出坚定之色，挂在面
上的笑容亦在此时收起，换上凝重之色，望着此时同样十分凝重的潘耀文，等待着他的言语
，静静的聆听着他的言语。
满天的星光洒在回家的路上，照亮了回家的路，却难以照亮此时潘耀文的面容。潘耀文的面
容仿佛隐在黑暗之中，就如他此时的心一般，即使是他自己，亦难以窥探几分。冷风在身边
吹拂，席卷着他的衣角，发出色色的抖擞之声，夹着空旷的街道之上浮起的浓重的脚步之声
，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一声低低的咳嗽之声，在冷风响起。寻着风声，潘耀文便见到
一个乞丐蜷缩在角落之中，十分用力的紧了紧自己的身体，换了一个他认为舒服的姿势，嘴
唇动了动，又踏入睡梦之中···
潘耀文望着那个乞丐，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的身前，望着此时安睡的乞丐，眼神不断变换，
面容亦在不断的变换着，唇角微扬，勾出一个笑容，痛苦缓缓的收缩，紧紧的盯着这个躺在
潘耀文之府邸的墙角之处的那个乞丐。冰冷的风吹过，仿佛将沉睡的乞丐唤醒，他合上的眼
皮不住的颤动，而潘耀文的身子，亦在此时开始抖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