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欣然地从上海回故乡常州家中准备过暑假的我,突然被七月七日(民国二十六年,公元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怔住了!接着北平、天津相继沦陷的消息,犹如不绝的雷声,传了过来,当时是多么的惊讶!对于时事的注意,似乎成了一种瘾癖。
八月三日,父亲从上海回常州,并带来了一具五灯的收音机,因此我跟母亲等每晚听中央电台报告时事。它本来是预备给祖母消遣的,如今各电台均停止娱乐播音,却有了一个特殊的用途。
荣哥自镇江军训回来(七月卅日),住不了几天,便在八月六日同父亲到上海去了。
时局一日紧张一日,八月七日同学****生君回常州,据他说上海的形势已入战争状态。果然,八月十三日晚间,沪战轰然爆发,京沪火车向上海去的一段亦停止运客。我们唯一的慰藉是前线胜利的消息。此外,我到母校觅渡桥小学去看望美术老师吕荷生先生,或赴西直街****生家谈天,以消磨闷热的暑日。
九月十七日的上午,父亲和荣哥从上海回来了,这是我所万想不到的,原来他们绕道苏嘉(苏州—嘉兴)铁路,吃了千辛万苦,才到常州,其目的是荣哥要回常州中学读书。
我的读书问题,曾与元生商量多次,上海中学当然无法可去,而上海中学又不寄借读证来,无法可想。及后,借读证寄来了两张,便设法向省立常州中学商量借读办法,孰知省常中之初一、初二不开班,因为人数太少。我便只得报名县立中学,交了学费准备去借读。但我不幸足上生疮,不能行走,遂请了数日假。适此时省常中因应学生之要求,初一、初二开班了,我便带痛去上课。县中的学费只退了半数。在常中数日后邂逅上海中学同学张燮元君,他一见我,立刻说:“上中已开课了,我们快些去吧!”
我当然惊奇,并且怀疑。惊奇的是上中怎样会开课?怀疑的是去上海的路途已断,说要去上海不是他一厢情愿?但张君却很镇静地拿出了一张报纸,是上中招生广告,借校址于上海法租界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室。至于去上海的路,张君说本可以转苏嘉铁路,而今尚有长途汽车可直达上海法租界南洋桥。我被他一说,心中跃跃欲试,忙找****生告诉了他,但他并不表示如何赞同,我的勇气突然为之一蹶。归家告诉母亲,也得不到同意,父亲也复去上海了。此心只得坠下,眼望着张君得意扬扬地走向汽车站。
我仍天天到常中去借读,那功课真使我感到百般无聊。尤其使我焦虑的,便是足疾的病势加重。医师屠友梅舅舅说:必须告假休息,方能获愈。因此,我的学业又中止了,每日百无聊赖,只阅读些书籍,以度乏味的日子,而足疾竟无完好的希望,每日到屠友梅处医治,必用剪刀、箝子之类,令人痛苦之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料在十月十三日下午,敌机竟大举轰炸武邑,我们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惨祸,吓得魂不附体,平卧在地上,静听着远近的机声,祷告着祸不要降临在自己头上。祖母静坐着在诵佛经,我们只是窒息地卧着,只要听到“轰”的一声,脑中便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印象,不知要伤害了多少生命和财产。我惭愧自己是那样地怯弱,但我想在第一次受惊的人,有哪几个是泰然的?不过,在受惊之中,更加强了对日寇之憎恨!
这次的轰炸,就在火车站附近死了百余名老百姓,真是绝对不能预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