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要写作本书,在逃难前就已萌生了一路记载的计划。但是途中诸多不便,哪里有机会给你记载呢?到了新堤的“新居”里,以为奔走天涯可以告一段,便动笔写起来,可是刚写了一个开头,即写到在常州第一次赴火车站的事,又要返回武汉去了,笔只得搁起来,一本簿子也塞到箱子里去。
长驱到沪,初数日继续写作,但不久忙着投考学校,渐渐疏忽下来。一九三八年春天来了,我在省立上海中学读书,因为少上了一学期课程,程度不够,功课一忙,写作的事又由断续而至中止了。那时还只写到在汉口赴新堤时登上汉福轮的阶段。有一次在祖铭哥的床边一张桌子上决定发奋写作,岂知写不到数行字又搁了起来。不日那房间因七姨来居住,搬动了几张台桌,我那本簿子,遂不知去向了。
我失掉了它,写作本已心灰意懒,加上在上中学习成绩不好,更是无暇顾及这事了。暑假来临,我去投考大同附中,不意被录取。而那本失去的簿子也在二楼食桌的抽屉内发现,早已破残不堪。但是我却因此定下了一个计划:到书橱里抽出一本册子,那册子是在上海中学求学时所购,预备用来写作的,现已搁在那里许多时候了,拍去上面的灰尘,出现一本簇新的册子。我预备把原来簿子上已写好的文字统统抄到这本册子上来。原来簿子上的文字,都是信手写来,没有推敲,总有不妥之处,现在决定修改了再誊写到新册子上去。抄完以后,再继续写作下去,仍是先起草稿,自己修改后再誊写上去。并且预备再把逃难时期所作的单篇文章及代替摄影的写生画放进去,这样可以完美和整齐些。这工作我立刻实行起来。不幸又生了胃病,还好,我的工作在病愈后立刻继续下去。但不久大同附中开学了,我的工作,又停顿下来。
我虽然努力抽些时间来写作,可是刚写到新堤的开端,我生起伤寒症来了,写作完全停顿。整整卧床两个月,大同附中的大考也没有去应试,我也不想再进大同附中了,因为它校风不好。在寒假内身体才算完全复原,于是赶紧写作,总算完成了在新堤的记载和回到武汉后的记载。在新堤的二十天,时间虽短,处理实在不易,共分三章,花了一个较长的时间起草,修改则更麻烦,有好几段东西是前后移动修改、数度斟酌的,幸而最后终于完成了。
一九三九年春(民国二十八年),江苏省立常州中学在沪复校招生,我去应考,幸被录取。在常中求学的第一个月内仍是努力写作,一口气写到香港。中间粤汉铁路车中一章,因为忘记了许多事实,几乎使我变成一个“考古学家”,各处搜集相关的材料,多次和荣哥回忆讨论,又去访问湘铭,终于写作完成了,我心中非常高兴。
在常州中学第一次月考后,不知什么缘故,写作又停顿下来。停顿的时间,一直延续到最近,即一九三九年的初夏。等到我在常中初中部毕业后,才重新取出这本册子来,发誓写完这部纪实作品。但事情不巧,七月十日是上海中学招生考试的日期,我想去试一下,不能不准备功课。于是我决定,把这本《漂流记》赶紧写完,腾出时间来准备功课。加紧写作的结果,是没有到六月底便大功告成了。
回头看这本册子,是我第一次长篇写作的尝试,但没有给别人阅读的价值,更不是文学作品。但它对我却又是莫大的安慰:当我完成它的时候,心里好像有了一个寄托,而且等到将来翻阅它的时候,能使我追忆过去的事情,是极有趣味和极快乐的。所以我在内容方面,切求真实,毫不伪饰。如果其中有不真实的地方,对我将来的回忆,不是要打折扣吗?所以荣哥问我:
“你这作品是有深刻用意的文字呢,还是忠实的叙事文?”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忠实的记叙文!”
叔牟于上海
一九三九年六月二十七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