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落回西方地平线上的夕阳被一层略显稀薄的云覆盖着。原本犹有余热的灿烂霞光透过远天的昏暗薄云,从云朵的缝隙间颓废无力地照射而出,斜洒在一片极为宽广的原野之上。橙红的光线里,暮时的原野显得越发的清冷。
梦洁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幽幽说道:“我现在虽然对你无比厌憎,可要是分开了我却并不清楚以后的方向……前面的路我看不分明。”
远方带着寒气的秋风轻啸而过,楚言衣襟被风拂动。他淡漠说道:“天下之大,总会有每个人的容身之所。”
梦洁从楚言面上收回目光,没有回头,徒自说道:“我从天道中来,世间种种本已大概知晓。可就像你说的,终归要用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有许多地方未去,也想过四处游历。就算师父和你都说我不算花妖,可天下又有谁会这么看。”她低声叹息,叹息里藏着丝落寞,幽幽说道:“这天下哪里能容得下一只妖……”
楚言面容一肃,改用单手握缰,另一只手有些粗鲁地抓起梦洁白皙的手。两人手指交叉,紧扣在一起,不再分离。
“我这里容得下。”楚言注视着梦洁的双眼,温柔而和煦地说道:“所以要是哪天你要是不知道去哪了,欢迎回到我身边。”
梦洁看着他的脸庞,同样不再心中传念,嫣然一笑:“只是想寻个机会握着我。何必在这故作潇洒,找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楚言松开了梦洁的手,他低声发出一声叹息,声音之中充斥无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楚言看着在这天地大幕间施然前行的无数商队,对于游商的生存环境大感不易。
像是周松这种常年在外面漂泊的游商,并不同于那些在一个城里固定居住,开些买卖做生意的商人。游商常年在外本就辛苦。周松本人倒还好说,因为据楚言和他闲聊的时候,周松自己说,他自己的家在方林的都城啸月城里有些买卖。
周松之所以如此年纪愿意随商团出来,赚钱倒是其次,主要是多年习惯使然。他年轻的时候资金匮乏,不足以在寸土寸金的啸月城中开一家自己的商号,常年在外跑这种游商的生意赚些本钱。后来本钱赚够了,他在家乡开起了自己的买卖,可是常年的游商的习惯,和年轻时没有褪去的那股冲劲让他闲不下来。
如今他的儿孙辈都已长大,他便将城中的买卖已经交给了他的几个儿子打理,他自己无事可做又不愿意久居城中。于是便想起了当年的老本行,组织了个商团,每年来北面做些游商的生意。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出来散散心,发挥一下余热。当然如果能赚多点钱扩充一下家里的生意,自然也是最好。
他这几年重操旧业赚得钱已经不少,足够让家中的买卖扩大许多规模,加上他年岁不小,这一趟北上一个来回也要小半年的时间,所以今年这是最后一次来北面经商。
但是商团中,周松是个特例,其他商人明年还是要继续跑这趟路线的。
游商,特别是他们这些跑这种长线的游商,常年风里来雨里去,赚的就是个辛苦钱。若是地域跨度太广,比如从东楚将货物贩至长亭,多时甚至需要四五个月甚至小半年的时间。毕竟游商结队经商不用想士兵行军那样的速度,只是这跨越数千、甚至上万里的路途也着实不易。
商团里的游商们长期跑的就是这种线路,自然无比熟稔,虽然也是十分辛苦,但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而且越长行商的路线,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利润。东楚的稀有矿材贩卖到矿产并不充裕的长亭,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所以商人们就算真的很辛苦,有常年的行程中锻炼出来的身板作为支撑,又有利润的精神动力,再远的路咬咬牙也是能够坚持的。
楚言扭头往自己所在的官道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景致实在是可怜。
夕阳,枯树,衰草,官道,还有官道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数商队,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可言。况且就算是再好看的景致,长时间的观看也会让人提不起兴致。
方林北部的无名原野之上,楚言还在随周松的商队向北默默地前行着。楚言胯下褐色骏马的马蹄踏着商道的土质路面,扬起几缕灰色的尘土。楚言轻轻地拉了一下手中的皮质缰绳,让马的速度放缓下来。他这些天经过逐渐适应了这骑马的感觉,骑术也有了些许进步。
楚言策马缓缓靠近周松所在的那辆马车。周松虽是商团领头人,可是他所乘的这马车确实不像个商人的座驾,显得有些寒酸。楚言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有四轮马车这种事物的存在,所以他对周松这辆两轮马车感到有些奇怪。
楚言和一个马车旁的一个护卫打了声招呼,让他代为照看自己的马。
“我去和周老聊聊。”
楚言用神念和梦洁说了一句,然后轻轻踩了一下马镫,借力踏着马背,在护卫们赞叹声和商人们略带惊讶的目光中钻进了周松的马车。
周松正在马车内拿着一本账目翻看,听到楚言和护卫的对话,又感到马车一颤,稍向前倾,知道是楚言来了,微笑说道:“小伙子,你来啦。”
楚言弯着腰钻进马车车厢,回过身将马车车厢前那已经有些褪色,用来挡风的布帘掩好,微笑着回应道:“骑马有些累了,到您这讨碗茶喝。”
周松乘的虽为二轮马车,不如南方富商豪族和朝官皇室乘的四轮马车的行起来平稳。但好在这北上通商的路上没什么险要地势,多为平缓的官道商道之类的大路,不怎么颠簸。
如今天时渐冷,车里摆满了诸多毛皮软底用意御寒。那车中放了一个小巧的硬木茶几,桌上摆了些茶具、账目一类的杂物。
听到楚言请求,周松微微一笑,为楚言倒了杯茶,说道:“小伙子你年纪尚轻,今次又是头回出远门,这么多日能坚持下来已是极为不易了。”
楚言正觉得口干舌燥,接过周松递过的茶杯猛地灌下一大口,顿觉清爽了些,面上疲惫少减,摇摇头说道:“这还是多亏了老伯一路照应,我才能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