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把车停在海滩边的树丛中,提着黑色旅行袋,徒步往海港的方向走去,卿墨跟在身后,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埋头前进。
站在码头的石道上,安安一眼就从密密麻麻的游艇中寻找到自家的那艘,纵身一跃跳上甲板,回转身子命卿墨上船,卿墨扶着麻绳蹲下身,在甲板上好不容易站稳,才发现自己的高跟鞋被抛在了身后,可是安安已经解开绳索,专注地把船驶离了港口。
游艇乘风破浪飞速远离白帆点点的码头,海面苍茫波涛翻滚,一眼望不到边际,深深的空虚和恐慌漫入心间,卿墨赤足走进船舱,四处搜寻,又跑到顶层打探了一圈,始终没有看到安杰的身影,这才跑回驾驶舱问安安。
安安指了指地上的黑色旅行袋,神色木然:“他在这里。”
看卿墨楞在当场,惊慌失措不明就里,安安大力拉过她狠狠摔在船壁上,毫不顾忌昔日好友被摔得五脏六腑都要从胸腔里抖出来,弯腰蹲在地上一手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从包里取出黑色相框,双手把住相框的边缘,眸子里誓要迸出火星子,极度疯狂地逼到卿墨的面前,“你不是想见我大哥吗?他就在这里,你看,他还在笑哩,笑得多开心啊,我从来没有看他这样笑过,以后他会一直这样笑。”
安杰眉眼清明,嘴角微扬的黑白遗照就在自己的鼻眼间,残忍的事实蓦地送至跟前,卿墨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你哭什么呀!”安安扭曲可怖的脸近不可测,“不准哭!我大哥喜欢看你笑,叫你不要哭了,你还哭,把眼泪给我收回去!”安安一边厉声呵斥一边抬起右手胡乱抹着卿墨脸上的泪水,长长的指甲在脸上一刮就是一道红印子。
“安安。”卿墨无助地捉住她的手,“安大哥,他,他,他死了吗?”
“胡说!”安安暴跳如雷,手臂用力一挥,相框撞到舱壁,掉在钢板铺就的地面上,玻璃框破碎的声音落在卿墨心上,刀割剑刺般的疼痛让她喉头苦涩,痛不能语。
安安不顾满地的玻璃碴子,双膝跪地两手慌乱地捡起七零八碎的相框,取出大哥的照片捂在胸口痛哭失声,卿墨光着脚小心移步,脚底还是生生被扎得剧痛,强忍住崩堤的眼泪把安安抱在怀里,却被她一掌推倒坐在地上,身上手上脚上满是细细密密的伤口。
安安神色凄楚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旅行袋中捧出大哥的骨灰盒,递给卿墨,盒子上赫然两道血手印,“你欠我大哥太多了,抱好了,要是有一丁点损伤,我要你的命!”
卿墨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安杰的骨灰盒,恐惧、伤心、绝望如泰山压顶般沉重袭来。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无辜,你是不是认为我大哥的死与你毫无干系?”安安俯下身,鲜血淋漓的右手抚上老友的丽颜,卿墨不敢挣扎,恐惧到达极点,全身抖个不停,“呵,在大哥的眼中你是天使,但在我眼中你就是魔鬼,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大哥!”
安安激动地踉跄后退,最后撞到舱壁,无力地滑到地上,“这艘游艇叫玫瑰号,是大哥在我20岁成人礼时送我的,明明是我的生日礼物,非要取个玫瑰号,多俗气的名字啊。”
安安泪流满面,哀恸地沉浸在回忆里:“你还记得2004年在蓉市高中门口,有一个乞丐在情人节那天送你一支玫瑰花吗?”
这么特别的经历,卿墨还是有些许印象,想起安安曾经述说的幼时经历,以及在安杰家里随处可见他种的玫瑰,该不会。。。。。。震惊无比,双眼瞪到极限。
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安安爬到卿墨脚前,掰住她的双肩,怒吼从嗓子眼里喷薄而出:“你为什么要收下那朵枯掉的花?你收下了,为什么不给他一点施舍?装什么犊子,**的有那么圣洁高尚吗?”
这一声咆哮仿佛用尽残存的力气,安安猛地扑在地上,双肩抖得不能自已,“为什么要收下?就因为这点屁事,我大哥的一生就此葬送,为了每年在送你的花束上留下亲笔写的卡片,大字不识的他天天捧着书念,你17岁混夜场,他白天跑码头晚上就去酒吧当保镖,几个混混看上了你嘴巴不干净,我大哥立马不顾性命冲了上去,你去沪市读大学,他没有路费就跟着码头大哥搞走私,最后进了局子蹲了一年,一出来就奔到沪市。”
“你遇到他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偶然,他一直都傻啦吧唧地守着你。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有一天能和你平起平坐,他把命卖给了邹仕强那个王八蛋,我大哥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跟了邹仕强后,每个晚上都从噩梦中惊醒,常常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天亮。
安安蓦地抬起头,眼睛血一般地红:“我真后悔,为什么那天要你送我回家,早该知道你是我大哥命中的灾星,我怎么笨到要把你往家里领,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把我大哥的事情给秦牧天说了,你以为秦牧天是好人吗?从小到大你去过的地方无非就是蓉市和沪市,你接触的人无非就是你同学和亲戚,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怎么想?你蠢得连猪都不如,秦牧天是什么人,他有多爱你,他护你护得有多疯狂,你自己不知道吗?连邹仕强都不敢惹他,你难道不清楚他的能耐吗?如果不是秦牧天警告了邹仕强,那个王八羔子能查出大哥挪用了两千万的事吗?再说,给谁吃了你倒是吐出来啊?你以为世界上真有白给你钱用的好事?别傻了,你真是白痴啊。背叛蓉城强哥的下场有多惨!我大哥,我大哥,活活被那群混蛋打死。”
卿墨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得昏天黑地,安安却收起眼泪异常安静,冷冷地看她痛哭,面色冰冷似千年寒冰:“放心,我不会杀你,虽然我很想。”安安咬牙切齿道,“你是我大哥的宝贝,如果我杀了你,等我到了地底下,他一定不肯原谅我。”语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把电池安上,递给卿墨:“给秦牧天打电话,让他把邹仕强给我带来。”
卿墨犹豫不决,迟迟不愿伸手,安安的耐心在一秒钟消失殆尽,信手拨通放在她的耳边,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小猪,你在哪儿?快急死我了,怎么一声不吭就没影儿了,蓉城都快被我翻遍了,快说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
“牧天。”一句哽咽,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团,卿墨拼命忍住破口的哭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身边有其他人吧,把电话给他。”虽然只是在电话里,但秦少滔天的戾气和杀意仍然顺着电波传到安安的耳朵里。
安安拿起手机:“好样的,秦牧天,看来真不敢小觑。我是安安,安杰的妹妹,我想你应该再熟悉不过,没想到吧?你派人24小时盯梢,我还是在那群饭桶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是不是后悔当初没让邹仕强把我也解决了啊,如果你还想看到这头活猪,就把邹仕强那个王八蛋押到猛追湾,一个小时以内我见不到人的话,就等着你的小猪进鲨鱼肚子吧。”
不待秦牧天回话,安安高扬右手,将手机扔进了海里,留下卿墨独自低声啜泣,自己则回到驾驶舱将游艇驶到近海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