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姿瑶向杨先生求学,柳氏自然热情地拉着古夫人住下来,古家那儿郎她是越看越喜欢,古夫人也是个和善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计较门第的意思,由此看来这事儿未必不成。柳氏这边一头热,另一边古家的人却是意见不同,尤其是古姿瑶,对柳氏这种倒贴巴结的作风十分不屑。
掌灯时分,梁府厢房,古夫人将女儿叫过来问话。
“今日在先生那里学了什么?”古夫人躺在软椅上与女儿说话,她住下的客房甚是舒适华丽,屋内摆设虽然不多,可件件都是名品,一点也不输自家,遂暗叹柳家果然是富甲一方的人家,连出嫁女的陪嫁都如此丰厚,能置办得起这般体面的院落。古夫人很清楚五品官的俸禄,身为一家之主的梁晔根本置不起这样的房产。
上回她去柳家,见识到金陵柳家的富贵就已经动心了。古夫人是个极会筹谋的女人,她统共三儿一女,两个儿子分别娶了清流与权贵之女,而剩下一儿一女的婚事,古夫人也做了安排。古姿瑶相貌姣好,才名在外,能与宗室相配,古逸风的妻子则从财阀世家中挑选。古夫人原先看中的是柳家旁支的嫡女,可那位姑娘的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门第终究是低了些,如何配得起自己的嫡子。柳氏和若施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想那柳氏陪嫁丰厚,这几年置下的产业也相当可观,而柳氏的女儿又是官家小姐,与逸风正相配。最重要的是,梁家女门第不高,将来媳妇进了门也不怕她与两位嫂嫂争权。
古姿瑶不明白母亲的心意,她觉得到杨先生这边赔个礼也就算了,何苦要去听课呢。反正杨先生又不肯收她为徒,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她古大小姐送上门去人家都不肯收,多丢面子。
“也没学什么,今天讲东晋诗歌,这些我老早就学过了。娘,我原先还以为杨先生多厉害呢,可她那几个徒弟却是不成器的。”古姿瑶轻蔑道。
“哦?你对梁家的姑娘有什么看法?”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九姑娘就是个闷不啃声的木头疙瘩,七姑娘粗野愚笨,剩下那个六姑娘么,”古姿瑶脸上露出嫉恨的神情:“就是个狐媚子,整天旁敲侧击地问我哥的事,倒底是个庶出,连这点廉耻都不懂。”但是尽管如此,古姿瑶却不得不承认若妍确实是个罕见的美人,那种精致的容貌,柔媚的气质,时刻散发着少女的魅力。
古夫人听了她的描述,沉思了一会儿:“其实,这九姑娘原是最适合的,只可惜年纪小了点,又和咱们府上那位于姨娘有些牵扯。”
“不是吧,娘,你真的要在梁府给三哥挑媳妇啊,梁大人只是个五品官,和东阳侯又是隔着一层的亲戚,你也不嫌寒碜。”古姿瑶脸色变了变,那种低三下四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自己哥哥。上头的三位兄长,她最喜欢的就是三哥古逸风,古逸风不仅相貌清朗而且温文尔雅,对少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使作为妹妹的古姿瑶也不例外。在她眼里,哥哥这般人品才貌就是配公主娘娘也是配得上的,为何要去聘一个五品官的女儿。
“娘,我在京里那段日子与兰溪公主交好,我就觉得兰溪公主对哥哥好像很好。”
古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忙于料理内宅那些莺莺燕燕,又要插手公爵府的事务,以致于对儿女疏忽了管教,瑶儿如今这般刁蛮任性都是她管教不力。古夫人拉过女儿的手,严肃道:“瑶儿,娘平日里忙,没多少时间关心你的学业作息,这才让你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身为古家女,连基本该知道的你都不懂,是为娘的疏忽了。”
世家最重礼仪规矩,所谓礼不可废,古家将来是要由嫡长子继承的,丈夫曾经说过,真正的世家不怕有出色的庶子,却怕有和嫡长子比肩的嫡子。古家早有教训在前,古夫人的公公就有一位十分出色的同胞兄弟,当年兄弟相争差点祸及家门。若不是丈夫的长兄争气,宁远公的爵位还不知落到哪一房头上。现如今又是相似情境,幼子逸风十三岁中举,在文章上的造诣远超长兄。丈夫说,长子是以文章著称,名满翰林,如果幼子在这方面超过兄长,那古家的体面要往哪里摆,长子的脸面要往哪里放。为了整个家族的体面,丈夫不得不做出让古逸风放弃会试的决定。
古夫人心想,还好逸风懂事,并没有为此责怪父母兄长,但在婚事上她决不能委屈了这孩子。丈夫知道后,却说逸风是幼子,他的妻子不需要太过出色,只要老实本分便好,即便门第低些也没关系。古夫人想起了彪悍泼辣的二儿媳,顿时觉得正是这个理。
“瑶儿,你不明白的,圣上虽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三哥,可这公主儿媳,咱们府不能要。”古夫人语重心长,希望能点醒懵懂的女儿。
在大盛朝,公主并不是华而不实的奢侈品,为了尽可能地拉拢人才,与五大世家抗衡,景鸿帝下旨废了驸马不得任四品以上官职的条例,也就是说大盛朝的驸马是货真价实,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
古家是多年的将门显贵世家,到了古大人这一代,他嫡亲的兄长宁远公镇守北边,威名赫赫,古家军的勇猛骁悍是出了名的,尤其古家还掌握着大盛朝唯一的一支火枪队。国公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法子,制造出那般厉害的武器,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圣上一边重用古家,一边也在提防着古家。所谓盛极必衰,今日娶进门的显贵公主,可能就是明日的祸端。
古姿瑶自然不明白这些大道理,疑惑道:“娘,咱们是内宅女子,你怎么和我说起朝政来,什么世家庶族的我不管,你和爹就是偏心,什么好的都紧着大哥,老让三哥受委屈。”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浑说些什么。”古夫人被女儿戳中了心中痛处,这三个儿子她最偏爱的其实是小儿子,可是古夫人深知给予他太多,让儿子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才是害了他,是以她从小就对这个儿子严加管束,教育他事事要以家族为先。
“难道不是吗?小时候学书法,三哥练的一手好飞白,老师称赞他有天分,可爹爹偏说大哥擅飞白,叫三哥另选一种字体。大哥十九岁中进士,传为美谈,三哥本有机会超越大哥,你们又说他尚需磨练,不让他考会试。这不是偏心是什么?”古姿瑶的声音有些尖锐,三哥那样温柔一个人,什么都让着兄长们,她看着都难受。
古夫人怒道:“从今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提,叫你爹爹听到,看他不打断你的腿!”逸风受了委屈,她这做娘的何尝不知,所以才千方百计替儿子选一门好姻缘。梁家的姑娘虽不如长媳出身高贵,可胜在各方面都很均衡:父亲在朝为官,又和侯府沾点儿关系,母亲是金陵巨商的女儿,兄长也有功名在身,姐夫更是皇帝信任的新科探花,条件不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高门贵女差。
古逸风是幼子,注定不能压过长兄一头,古夫人自认这是她给儿子做的最好的安排。逸风现在可能会不满,等他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儿子,就会明白长幼有序的道理。堂堂世家,如此多的人要管理,没个章法怎么行。
古夫人责问道:“瑶儿,你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风儿那孩子向你抱怨了吗?”
古姿瑶倔强道:“没人和我说,我只是替哥哥不平罢了。”
“有什么好不平的!你父亲不也一样,他兄长是朝中重臣,自己就甘愿只做个南边的小小知府,出色的儿子只能有一个,那便是嫡长子,其他儿子就如众星拱月,辅助嫡长子打理家业,这才是正道。”要是兄弟各个能干,各个都位极人臣,还不遭来皇帝的猜忌。古家历经兴衰,好不容易在新朝站稳脚跟,绝不能出了半分差错。
“为了这礼法,真叫哥哥娶梁家那个蠢笨的七姑娘?”
“小心你的说辞,七姑娘并不蠢笨,也就和你差不多脑子吧。这姑娘心思简单,脾气是急躁了点,不过好好调教,未必不适合当我古家的媳妇。”古夫人胸有成竹道,她习惯一切都精心算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若岚这个准媳妇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