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柳夫人的娘家亲戚要来,柳氏特意吩咐丫鬟给若施打扮一番,她们这趟出门带了许多换洗的衣物还有珠宝首饰,柳氏像个衣锦还乡的暴发户,打算一天换一个妆容,好显摆显摆。
梨花拿着首饰盒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一支名贵的海蓝宝石金钗,若施瞅了瞅龙眼般硕大的宝石,微微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好姐姐,这么重的珠宝,就别折磨我的脖子了。”她喜欢素净的装扮,不施脂粉,不挽发髻,简简单单一条淡色轻纱长裙也就很好了。古代的衣服穿得一层层的,裙摆又厚重,好在她体质不易出汗,否则非捂出痱子来。
梨花甜笑着哄道:“也就姑娘不喜欢装扮,年轻小姑娘哪个不涂脂抹粉的,打扮起来多漂亮啊,咱们姑娘这般的美人坯子,我给您稍微一打扮就是个天仙小美人了。”九姑娘自小体弱,柳氏也听从大夫的话,无论是吃饭穿衣都以清淡、轻便为主,免得影响病情。不过偶尔一次也不打紧,出门在外,太过朴素了,反而惹人笑话。梨花在若施苍白的脸上抹了些胭脂,慢慢匀开,她手法好,买的胭脂又是最名贵的,若施一张小脸立刻变得白里透红,带着羞涩般的淡粉色。
若施拿着铜镜皱眉:“像个猴子屁股。”
“姑娘说什么呢,我瞧着就挺好。还有,别屁股屁股的浑说。”梨花赶紧捂上她的嘴,这里是柳府,可不比家里,自家姑娘乃是官家千金,千万不能给人挑了错,丢了梁府的脸。
下午,柳夫人的娘家亲眷赶到了,因为沈家远在京城,来的人并不多。若施进去的时候,柳夫人旁边坐着老中青三个女人。柳氏笑着给大家指认:“这是九儿,我的幺女。”
若施今日一改往日的素色妆容,梨花给她梳了一个俏丽的蝴蝶髻,髻上挽一支宝石钗,缀着金丝流苏,两侧的鬓发编成几根细细的小辫子,柔顺地垂在胸前。像若施这般年纪的姑娘原本梳个双丫髻就成,可这种样式太简单了,只能戴些点缀的珠花,柳氏准备的那一大堆珍珠宝石簪子可用不上。梨花只好挖空心思梳了自创的蝴蝶髻,既能戴上簪子,又不显得不合年纪。她给若施准备了鹅黄色的轻纱曳地长裙,半透明银丝镂空蔷薇腰带,脚上的雪白缎子鞋,镶着大颗精圆珍珠,走动间,珍珠若隐若现,荧光闪闪。
坐柳夫人身边的老妇人一双眼睛瞅着若施细细打量,只见女孩肤光胜雪,眼若秋水,唇似春花,可想而知长大了该是如何的倾城佳人。老妇人称赞道:“好一个俏生生的女娃子,我说大侄女,你婆家有这般好颜色的姑娘,也不与我老婆子介绍介绍,藏着掩着作甚。别忘了,你几个侄儿可还没成亲呢。”
柳夫人笑道:“大伯母,这孩子才九岁,您家的孙子可已经十八了,难不成您打算让我侄儿二十几岁了还不娶老婆。再说了,像九儿这般可心的姑娘,我当然是自己留着呢,我家那两个小的可还都没姻缘呢。来,九儿,过来见过沈老夫人,我这位大伯母是咱们沈家的主心骨,当年要不是大伯母能干贤德,何曾有沈家如今的风光。”
沈家如今是富贵的米商之家,早年却家世颓然,大老太爷早逝,都是这位沈老夫人勤勤恳恳,一边打理生意,一边照顾家小,柳夫人的父亲也是她嫂代母职养大的。是以,柳夫人对伯母十分敬重,老人家年纪大了,精神却好得很,听闻侄女儿生产,特地从京城赶了过来。
另外两个女子,一个是柳夫人的表妹,夫家姓于,另一个约摸十三岁的少女是于夫人的女儿,唤作雪儿。她果真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肤如雪凝,不过单以容貌论,除了这身肌肤,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赞之处。这母女俩神情不大相似,于夫人高傲无礼,于雪儿却是羞怯的性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性子倒是和若施有几分相近。
若施对于行礼的规矩早就熟稔,盈盈拜下,动作轻灵优美,叫人忍不住称赞不愧是官家出身的闺阁千金,这行礼都是这般轻盈优雅,仪态万千。柳氏十分骄傲,得意地看了大柳氏一眼,瞧吧,自己的女儿就是这么温文尔雅,知书守礼。
沈老夫人从怀中摸出一块坠玉:“好孩子,头一次见面,我老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予你,这块玉就当是一点心意吧。”柳氏伸过头去一瞧,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虽然个头不大,却是软玉中的名品。沈老夫人出手也真大方,转了两个弯的远亲,也送这般昂贵的礼物。
若施正推辞间,就听见于夫人酸溜溜地说:“大舅母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梁姑娘就别推辞了。我这自家的外甥女想要还捞不着呢。”于雪儿脸色一白,偷偷拉了母亲一把,于夫人并未理会,只扭着头,撅着嘴,眼睛定定地看着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心下不喜,她在沈家一贯是被人当老祖宗供着哄着,哪有人会对她指手画脚,言语讥讽的,便直斥道:“该帮的我也帮了,你总归不是我沈家人,还想从沈家挖什么?也不嫌丢人。”
“我如何丢人了,我只知道那造了孽的丢人,还从没听说过这受苦的丢人。”于夫人翘着手指,讥讽道,这一切都是沈家欠她的,她可是一点错也没有。
沈老夫人心中郁闷,瞪了柳夫人一眼:“我说大侄女,我老人家开开心心来看小宝儿,你看你都请了些什么人,气着长辈不说,还在人前丢人。真不好意思,梁夫人,让你们见笑了。”
柳夫人讪笑:“两位梁夫人也不是外人,自家的姑奶奶。何况,这人也不是我请来的。”
大柳氏贵妇架子端久了,自是不愿理会人家的家事,只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看着于夫人母女,想当年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在嫡母身边艰难讨生活,也没这般寡廉鲜耻过。所以说,这人啊,出身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品质,本性高贵还是卑劣,这才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柳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可是听人说了,这位于夫人的母亲是沈家的姑娘,在沈家最风光的时候嫁出去,然而娘家逐渐没落之时,她却一点也没有接济,反而落井下石与兄弟争仅剩的那一点财产。因此,沈老夫人十分不喜这个外甥女,等沈家这位姑奶奶过世后,于夫人一个人无依无靠,便来投奔母家。沈老夫人看着她可怜就收留了她,也好好给她寻了一门亲事。于夫人嫁的于大人虽然品级不高,却是一个中等世家的旁支嫡子。一个父母皆亡的孤女能攀上这样一门亲事也算不错了,沈家是尽了大力的,要知道于大人比起当年的梁晔可要风光多了。哪料到不久后于家就在前堂翻了船,于大人也跟着落了马,被贬到杭州府当一个八品小吏。如今这于家可是门庭冷落得紧,别看于夫人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恐怕那是她几件仅剩下来撑场面的首饰。
沈老夫人一开始也觉得愧对于夫人,终究是自己把她嫁去于家,害得外甥女如今要吃苦受罪,在财帛上沈家能帮的也就帮了。可这位于夫人却和她娘一个性子,认为是沈家害得她如此,逢人便说沈家怎么怎么苛待孤女,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狠心把外甥女嫁去讨好大官,如今又不顾她的死活。久而久之,沈老夫人心中的那丝愧疚也没了,对于夫人愈发厌恶起来。
连一向不愿得罪人的柳夫人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肯替找于夫人一个台阶,显然这位于夫人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坏。
若施十分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沈老夫人硬是把东西塞进她手里:“收好了,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说完,看也不看于夫人一眼,径自扭过头去与柳氏姐妹交谈起来。于夫人恨得直咬牙,却也没办法。于雪儿的头低得愈发厉害,两手不断地揉捏着衣角,白嫩嫩的一张小脸也涨得通红。若施有些同情她,于夫人固然极品,可这位于雪儿却是凭白受牵连了,她母亲不受待见,自己也被人明一句暗一句地嘲讽。于夫人连累了女儿,不但不检讨自己,反而怪于雪儿不讨人喜欢,否则也能得个珍珠玉石什么的。
趁着大人们谈话的空隙,若施悄悄向于雪儿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没关系的,长辈们也就是说说而已。”
于雪儿闻言,惊讶地微微抬头,看到一个小个子女孩一脸大人模样地安慰她,于雪儿羞涩一笑,细声细语地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