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柳氏歪坐在椅子上不住抹泪,若岚陪在她身边,低着头咬着牙,一双白胖的手捏得紧紧的,指甲戳得皮肉生疼。梁晔换了一把扇子,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不一会儿,姜姨娘母女被请了进来,原本春草只是请姜姨娘,若妍担心亲娘,硬是跟了过来。梁晔皱眉道:“妍儿,你过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快回房去。”若妍低着头没吭声,若岚冷笑:“爹爹别这么快下结论,我瞧六姐姐精明着呢,没准这事儿她知道的不少。”若妍猛地抬头,泫然欲泣:“七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做人说话可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我适才听闻六弟抱恙,心里也很难过。奈何我们母女在这府邸位卑轻贱,便是想帮忙也有心无力。”若岚嗤笑:“位卑轻贱?爹爹疼你可是胜过嫡女呢。”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梁晔立刻制止:“都这会儿了,姐妹俩还争什么,等这起子刁奴松了口,孰是孰非自有分晓。”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姜姨娘,对方神色坦然,并无半点心虚的表情,遂松了一口气,姜氏应该不是那样狠毒的女子。
若施见父亲的表情,心里微微发凉,梁晔该是觉得这事是柳氏做的更容易让他接受,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宠爱了多年的爱妾竟是个蛇蝎美人。
柳氏挣扎着起身,问道:“我派你们去照顾小六儿,千叮万嘱不可出了差错,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让我儿受这么大的罪!”她故意加重“我儿”两个字,若妍眼皮一跳,姜姨娘到底功力深厚些,依旧是委屈又坚强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底下一个婆子抢先哭着回话:“太太,老奴哪有那个胆子害六少爷啊,今儿做完了主子们的吃食,老奴正和厨娘们用饭,谁知玲珑姑娘就来拿人,老奴自个儿也是吓了一跳。老爷太太,真是冤枉啊。老奴敢指天发誓,若做了那黑心事,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一开口,底下跪着的也开始哭天抢地地喊起来。
若施头疼,她很想颇有气势地大喝一声,或者摔桌子砸柜子,好叫她们停下来。不过她也只是心里想想,但见若岚上前几步,一巴掌打了下去,打得带头哭叫的婆子呆愣住了。若岚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那婆子,怒喝一声:“住嘴!你主子还没死呢!”姜姨娘微微抬头,若妍心底不屑,若岚这丫头素来蛮横,也只会这一招罢了。
“从你开始,给我一个个地说,大夫验了,有毒的是那碗肉丝鸡蛋粥,你们谁做的菜,又是谁送的,期间有没有离手过?”若岚挑衅地看了一眼姜姨娘母女,一字一顿:“全都给我说清楚,讲明白!”
负责做粥的婆子背上发凉,颤颤道:“老奴没有要害少爷,那粥是我亲自做的,没离开过老奴的眼,做好了就交给太太房里的翠灵姑娘。”这婆子是梁府的老人,她儿子是梁晔跟前当差的,梁晔思索了一番,觉得不会有假,目光转向翠灵:“你呢?”翠灵是个急性子,早就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回到正房前遇到了姜姨娘房里的绿浓,她找奴婢说了会儿话。除了绿浓,没人再靠近过六少爷的米粥。”
若岚闻言讥讽道:“姨娘屋里的人从不与我娘的丫鬟打交道,如何这般巧,偏赶在那个时候,不用说了,准是姨娘指使的吧。”
姜姨娘这才抬头,凄然道:“我与老爷为妾多年,从来就想着与太太、郑妹妹好好相处。因太太不喜,我常年躲在自己院子里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不敢出半点差错,免得惹来太太不快。那种歹毒的事我是从来就没想过,七姑娘如今这般冤枉我,我怎能服气!怕是太太早就想除了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她重重地朝梁晔磕了几个头:“老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虽是卑贱之躯,也容不得别人如此污蔑我的清白!”
梁晔想到柳氏对姜姨娘多有为难,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神色。柳氏大怒:“贱人!”扑上去就要打姜姨娘一个耳光,好在夏妈妈眼疾手快,拦住了她。梁晔此时已起疑虑,柳氏哭道:“老爷宁愿信一个贱婢也不信结发的妻子,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趁早死了如了你的意吧!”若岚恨极:“去把绿浓那丫头叫来,一顿板子下去看她招是不招!”
“七妹妹莫非想屈打成招?”若妍跪到梁晔脚下,拉着他的衣袍:“爹爹,绿浓不过凑巧撞上了翠灵,她压根就没接近过六弟的米粥,怎么凭这一点就要上板子呢?女孩子细皮嫩肉的挨不住疼,胡说一番也不无可能。”梁晔正觉得有理,若妍又转过头直视柳氏:“太太,母亲,这么多年来,我姨娘伏低做小,我也处处让着嫡出的姐妹,这还不够吗?为何你这般容不下人,非要置我娘于死地。且不说做饭的送饭的如何,这米粥进了你的房间,屋里都是你的丫头,她们做了什么,有人看见吗?再说,这下毒也不一定是做好了才放的,出去采买材料的婆子媳妇可都是太太的人。假如您硬要冤枉姨娘,我们也认了,主母发了话,妾室庶女如何辩白也是无用。”
一番话说的梁晔脸色难看,柳氏怒火中烧,这丫头好生伶俐的一张嘴,自己养哥儿在身边是为了认作嫡子,如何会去害他。她还来不及叫冤,若岚率先开口:“六姐姐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见长了,跟着姜姨娘,果然进步神速啊。我且问你,我娘为何要害六弟?娘养他在身边是抬举他,指望他将来出息了,能够知恩图报,娘要把六弟认作嫡子的,免得将来老无依靠,怎么会下狠手去害他?明明是你们害怕娘有了嫡子,二哥哥的地位会不保,这才起了歹心要害小六儿。”
姜姨娘抿着嘴唇,一脸倔然:“敢问太太,六少爷现下无恙了吧?”
“老天保佑,你这贱人的奸计没得逞,我及时请了大夫回来。小六儿不仅没事,连后遗症都没留下来。”
“这就对了,如果真是妾起了那歹毒的念头,为了家产,为了我亲生儿子,那就该下一剂重药,叫人有死无生才对。六少爷年纪那么小,寻常毒药灌下去,即便不死,也要留个不治的后患,如何能平安无事,显是那下药之人掌握了分寸。她不是想害孩子,而是借着由头,往妾身上泼脏水呢。”姜姨娘惨淡一笑,面容愈发凄楚。
梁晔狠狠盯着柳氏:“你说,姜氏所言是不是真的?”
若施觉得,姜姨娘以前从没有这样正面与柳氏对上,看来这回是触动了她的根本利益,才会这样不管不顾。不过,确实如她们母女所说,下毒一事查无可查,这里又不是她那个时代,有精密的仪器帮忙,要是一个个严加拷问吧,身为家主的梁晔也未必愿意闹得尽人皆知。这事到这里竟成了一个死结。
若施站了出来:“爹爹,女儿有话说。姜姨娘说的固然不错,但反过来想,这件事若是姜姨娘做下的,那结果会如何呢,爹爹听了她的话,认为是娘做的,一定不许娘再教养六弟。六弟只好回到郑姨娘房里,认养嫡子一事就没了下文,姜姨娘的目的同样达到,而且还让爹爹对娘愈发厌恶,这岂不是比毒死六弟,惹来大家怀疑要好得多?”
梁晔看着这个小女儿,眉目柔和,端庄沉稳,小小年纪分析事情却入情入理,这一层他倒是没想过,诚如若施所说,他若认定柳氏下毒,肯定不会让她再养着六儿。
“九妹好口才,难道凭你一番推测,毫无根据的就认定是我娘做的?”若妍第一次惊觉这个妹妹有些本事,竟能想到娘心里的念头。只见若施一张白皙细腻的小脸平静无波,不见半点慌张愤怒,这屋里就数她最镇定了。姜姨娘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更加委屈地看向梁晔,发现对方只认真听着若施的下文,心里一阵紧张。